小可怜儿,又混回去了。
二爷张口,想说别一副倒霉鬼样儿,跟老子回家。
他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脑中的徐朗,不是真实的,即便将来徐朗真的混回去了,他也不能再把人捡回家。
二爷烦躁地按住胸口。
他妈的,洋鬼子医生开的药片就是不管用,他还真相信几个简简单单的小药丸就能治好自个儿的心绞痛了!
心口仍痛,二爷慢慢冷静下来,他从来不肯束手就擒,否则这会儿不知在哪个看不见光的角落里装耗子呢。他必须得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人是不可能长生不死的。
二爷很清楚这一点,始皇帝坐拥天下,举九州之力寻长生之药,不也死了吗?
得想想别的办法。
他得死,他还得看着傻儿子一生都好好的活,那么……或许解决的办法,就是让傻儿子死在他前头——不,这样不好,他很受用徐朗的伺候,不想他走的比自己早。
那么只有一个选择。
二爷胸中郁气终于消散,他丝毫没考虑过徐朗会不会愿意和他一道去死,也没考虑过徐朗要是知道他的打算会作何感想,二爷很满意自己想出了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惜傻儿子这会儿不在,否则就能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二爷眯了眯眼睛,现在说,是不是有点儿早?
他拿不定主意,决定看看再说。
这会儿傻儿子应当在去往下一个战场的路上,日本人卷土重来,这让二爷也觉得烦,他在考虑要不要搬家。上海是最好的选择,那儿租界多,可以藏身,或许还能让他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不过对他来说,生意已然没多重要。
若非喜欢那种把所谓“大人物”们纵览眼底的感觉和出于对安全的考量,二爷不会把摊子铺得那么大。
可傻儿子还在关外,要是他去了上海,那要多长时间才能见一回?真要等到战争结束?
他先前生气时是想过把傻儿子赶出家门,可遗憾的是,没了这个傻儿子他所居住的房屋也就无所谓“家”不“家”的了。认识到这点,二爷并不高兴,毕竟他一向认为“情感”是累赘。
可惜他认识到的时候太晚了。
二爷忍不住又问了自己一遍,你怎么就没察觉这是一个大麻烦呢?
二爷又生起闷气。
怎么想做什么都要被这个傻儿子牵制?他徐焉述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一个小狗儿似的徐朗就能让他改变初衷了?
他颓丧地想,恐怕真是这样。
傻儿子最好全须全尾的回来,否则对不起他的这一番为难。二爷冷冷想,老子捡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死在外边儿的,你就算要死也得在老子跟前死!
他开始琢磨傻儿子的长官,张铮。
在张义山的盛名之下,旁人很难注意到作为他儿子的张铮。张铮这个人素有纨绔之名,前些日子见了报的孔家小姐的事也不是空穴来风,二爷甚至知道张义山为什么会打压孔家。
二爷前前后后把张铮的事迹研究了个遍,从他小时候带着一帮男孩儿揍日本男孩儿,到后来在德国“留学”时候拈花惹草,再到讲武堂、第四旅,二爷敢说除了张义山再也没有另外一个人能把张铮看的这么透了。
他需要确定徐朗跟着的是一个对的人。
二爷再次叹了口气,为自己的宽容。
徐朗为了参军入伍,可是有史以来第一回 求他。
张铮若是辜负了他那个傻儿子的追随,那可真是对不起傻儿子眼角那滴泪。
第114章
军队缓缓前行。
张铮在望远镜后看向远方,白雪皑皑,口鼻中呼出的热气氤氲出一片朦胧,衰败枯草有气无力伏在路边。
青禾摘了手套,将冰凉双手凑在唇边,侯骁军帽盖脸已然入睡,长途行军让所有人都十分疲惫,吉普车内空气冰冷,寂静无声。
“铮儿,怎么了?”
话说出口,青禾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显然,半天多没饮水对他的嗓子摧残不小。
张铮把望远镜放下,摇头道:“化雪正冷,有些人扛不住。”
青禾皱眉,拿起望远镜观察车前士兵,有些果然脚步迟缓,三两相扶,看起来急需休息。
可这儿荒无人烟,大雪好像也把其他生命埋了起来,数万人行军,不可能停下。
他不由转头看向张铮,张铮眉心紧蹙,他没想到这场大雪过后气温会降的如此之快,连这些生长在冰天雪地中并且正当壮年身强体壮的兵都扛不住。
侯骁身子一抖,晕乎乎拿下帽子,坐起身来回看看,“怎么了?”
张金鑫手上戴着皮手套,扯着缰绳驱马到车边,弯腰敲了敲车窗。
张铮摇下一点玻璃,“什么事?”
张金鑫向来玩世不恭的脸此刻显得很严肃:“不停下休息一会儿?我怕待会儿有人撑不住倒下去。”
张铮冷冷道:“停下?停下等着冻死?”
张金鑫骂了一声操,直起腰望向远处,天上挂着一个懒洋洋的太阳,有气无力的发着光,却一点儿用都没有。
侯骁按按太阳穴,完全清醒,裹着大衣道:“我快冻死了。”
张金鑫弃马上车,哆嗦着手掏出一包烟,张铮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给他点燃,张金鑫深吸一口,长长吐出来:“老子脚要掉了。”
青禾挨着左侧车门,清晰感受到随着张金鑫开关车门,车外寒气前仆后继涌进车中,寒气如同利刃,不停割着他的脸。他不能想象这些兵是如何忍着严寒一步步往前走的,他们身上穿的只是棉衣,而自己身上裹着一件狐皮大氅和一件厚厚的呢子风衣。
他打了个哆嗦。
烟味儿在车中蔓延开,侯骁从张金鑫手里接过两根,一根塞在自己嘴里,另一根给了司机。
司机别过脸等他点烟,眼睛还看着前方。
“我看青禾脸都冻青了。”张金鑫道。
过低的气温让烟味也变得不那么难闻,青禾把手收回大氅内,忍受着寒冷。
张铮扭头看他,青禾连忙笑了一下,说:“我裹得这么严,没多冷,不用管我。”
张金鑫长长叹口气:“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家外边儿有个乞丐,原来只是懒,不想干活儿,后来除了讨饭什么都干不成了。”
青禾问:“为什么?”
张金鑫抖抖烟灰:“冬天最冷的时候,他在街上睡了一夜,十根手指除了两根大拇指都冻掉了。”
青禾低呼一声。
他对寒冷并不陌生,在天津戏园子里的时候也常怕被冻死,但从未想过会冻掉手脚。
侯骁摇头道:“这他妈也就是在东北,到香岛去怎么都冻不死人。”
车外,张金鑫原先骑的马喷出热气,亦步亦趋跟在车旁。
张金鑫伸出黑手套拍拍它的脑袋,把车窗摇上,说:“我看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张铮一直没说话,他在想怎么解决眼下困境,停下就地休整显然不可能,粮草并不富裕,这么多人一人吃几口就没了,没有足够的热量,停下就是冻死。
这场突如其来的降温打乱了他的计划,按原先的方案,今天中午之前就能到达余城,余城的长官已准备好大量物资准备供应。可降温使行军速度变得太慢,这儿离余城最起码还有三十里地,照眼前这个速度六个小时都到不了,更何况人困马乏,天寒地冻,万一有人撑不住倒了下去,那将引起更多人的恐慌。
他展开地图。
张金鑫用没夹烟的那只手在地图上比画两下:“过去这个口子,路就平了。”
张铮越过张金鑫打开车门下车,一跃上马,勒着缰绳驱马前行。
张金鑫目瞪口呆:“铮儿疯了?外边这么冷他还把大衣脱给别人!”
青禾抿唇拿起望远镜追逐张铮背影,骏马之上,着呢子军服的青年将领脸颊线条冷硬如石,他脊背挺直,将大衣扔给一个摇摇欲坠的小兵,青禾看着他冻得发白的脸。
侯骁的烟咬在嘴里,回头问张金鑫:“要不我去把我的大衣给他?”
张金鑫轻蔑瞥他一眼,毫不客气道:“你这香岛人的身板在东北可不好使,不出半个小时就得求爷爷告奶奶去要别人的衣服。”
吉普车外,士兵们抬起沉重头颅望向前方。
张金鑫摇头道:“要是没用,张铮就白他妈冻了。”
他掐了烟,看着青禾道:“你千万别犯傻给他送大衣去,知道吗。”
青禾沉默着点头。
通过望远镜,他一瞬不瞬的看着远处笔直的背影,张铮一定也很冷,但他的后背挺的很直,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酷寒无法使他屈服。
侯骁和张金鑫也在看着车外,不同的是,他们更关注其他军人。张铮此举无非是想让这些军人打起精神,他骑在马上,又在最前方,所有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队伍中没有骚动。
众人默默加快了步伐,原先看起来像是要倒下的人也站直了身体。
张金鑫喃喃道:“操,看起来还真有用。”
侯骁半开玩笑道:“要不咱俩也出去冻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