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从来都是人类文明的主轴,冷兵器时代已经过去,热武器成为战场的宠儿,青禾不知道原来“鼠疫”也能成为武器,而且是杀伤力这么巨大的武器。
张铮放下筷子,看着他,缓缓道:“731部队有个实验,他们起名叫母性实验。他们把母亲和孩子关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不断加热这个房间的地板,想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会把孩子踩在脚下。”
“这……不在研究武器的范畴里吧?”
张铮道:“不要把他们当人看。这个国家的人,有小礼而无大义,残忍至极,丑恶至极。”
青禾攥紧拳头:“我们要早日把他们赶回去!”
张铮道:“同日本人打仗和与土匪军阀打仗都不一样,他们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你要做好准备,不管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都不要害怕。”
张铮眼睛并没看青禾,而是面无表情吃饭,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时间去安抚青禾。
青禾看着他,说:“你放心,我不怕。我没什么好怕的。”
张铮意外也欣慰。
战争中,最容易暴露出人性的丑陋甚至凶恶,青禾在奉天不会看见这些,但在战场上、在与日军的交锋中,他纵然不想看见也没有选择。张铮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保护他,他需要坚强,比寻常人坚强,甚至比军人都要坚强,因为他跟在自己身边,注定要看见更多。
“那个731,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青禾问。
张铮道:“日本把这支部队当成秘密武器,给了他们充足的经费,也给了最大的支持,他们不仅能得到源源不断的中国人做实验,还拥有许多架飞机,上面装了专门的喷雾装置,撒播细菌。”
张铮说的越多,青禾越觉得胆战心惊。
他对日本人最深刻的认识是大冈奏介的“水刑”,一方小小的湿毛巾就能让他濒于崩溃,而大冈明知蒲光俊对他有那样的心思,居然还是把他交到了蒲手中。
张铮看出他在想什么,沉声道:“我会把大冈抓过来,我要亲手处置他。”
青禾轻轻一笑,有张铮,他觉得世上没什么好怕的。
“那他们会不会往奉天,或者往军营里撒播细菌?”
张铮摇头:“没那么简单。”
青禾道:“那就好。”
他下定决心先放一放关于历史和经济的书,把重心放到医学和生物上。他想弄清楚“生物武器”、“化学武器”究竟是什么意思,“细菌”又是通过什么途径来传播的。
张铮很快把饭吃完,想回去观察地图,青禾抬头问:“这支部队的存在会不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如果可以,我想让闵子敬写一篇关于它的文章放到报纸上。”
张铮停顿两秒,点头道:“不要说细菌战的部分,让他写关于日军的实验。这支部队信息封锁的很好,我也是不久前收到一些消息,知道的人还很少。这样,晚上我说你记住,等你有时间告诉他,让他去写。”
闵子敬已声名大噪,终于实现了他渴望的“功成名就”。他的文辞尖锐,充满犀利的讽刺,对时事的议论一阵见血,并且总能写出别人不知道的、在事后被证明是真相的内容。不少人都拍手叫好。在青禾的支持下,他开办了一间杂志社,发行的几期杂志销量都很不错。他影响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处于社会中层的进步人士,并且通过他们去影响整个社会。总而言之,他的文章影响力越来越大,连张铮都同意他到自己的军营里来。
他离开这个军营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本,但写出来的文章却激起无数讨论,张铮也读过那份报纸,不得不承认,与青禾说的一样,这个人的文章确实有煽动力。
青禾点头。
如此骇人听闻的“实验”,不该存于人间。
第113章
东北,奉天城内。
二爷有一台电报机。
徐朗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仍不知晓父亲每天懒洋洋躺着的炕上有这样一台机器。
二爷收到了一份电报。
他漫不经心把记录了电报内容的纸烧掉,二爷对自己的大脑很有信心,他不会轻易忘掉任何事,只要他想记住,任何场景的每一处细节他都能清清楚楚的记住。
比如,他仍然记得自己捡到傻儿子的那天,傻儿子掉在地上的一个冷馒头,上面沾着一点干麦秸。
二爷怅然想,我或许真的是老了,总是想起从前的事。
他可不想变老,变老不止意味着身体的笨拙无力,更意味着大脑的退化,对他来说,这还不如死来得痛快。
可惜我总要老的。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唯一庆幸的是,他的脑子还没有老,仍然灵活。而且前不久,在和傻儿子巧遇的倌馆里,他清楚知道自己的性器官也没老。
说起小倌,傻儿子的性向让二爷有些苦恼。
养傻儿子的这些年,他自认没有让他看到过不该看见的东西,孰料徐朗还是和他一样,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当然没什么不好,二爷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这个傻儿子不一样,他不够聪明,更不够狠心,这样的人喜欢男人,就等于往对手手上放了一个大把柄。
二爷意兴阑珊想,我终究还是个人,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为了徐朗,他把大冈奏介的行踪给了张铮。二爷不在乎战争,旁人的喜怒哀乐他只觉吵闹,人总是要死的,别人怎么死和他无关,他只想活的悠闲自在。他很少和张义山做生意,也很少和日本人来往,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此不上心。
二爷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给予徐朗了天大的恩惠。
事实也是如此。
张铮再不情愿也得承认欠了他的人情,而最好的还情方式就是擢升徐朗。
二爷对傻儿子的本领有信心,徐朗虽然在他面前是傻了点,但二爷知道他在战场上表现骠勇,悍不畏死,张铮如果不是没长眼睛,就一定能看得见。二爷只是不满傻儿子要用过长的时间一步步往上爬,毕竟众人如今讲求的是“三分做事,七分做人”,徐朗的本事和为人没得说,但他不会“做人”。
这上面的学问太深,以徐朗的脑袋,一辈子都学不会。
二爷冷眼旁观数年,终于决定要为他做点儿什么。
他徐焉述的儿子,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
可惜……不知道傻儿子最后能走到哪一步。
他实在太蠢,不懂交际、不懂人心、没有城府,在战场上也永远学不会保命为上,闷头做事却不知昭示众人,尤其他还喜欢男人而非女人。二爷悲哀的发现,傻儿子的前途一片渺茫,离了自己恐怕走不了多远。
二爷想,等我死了,他要怎么办。
他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并不悲哀。二爷几十年的生命中经历过大起大落,钟鸣鼎食荣华富贵,看人脸色受尽屈辱,他不需要更长的时间来让自己的生命精彩些,什么时候死去对他来说都不可怕,他只需要在还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
恐怕不能当太大的官啦……他仍活着的话,张铮便不会交与傻儿子太重要的的任务。掌权者都喜欢猜疑,二爷也不例外,因此他能推测出张铮的做法。他会给徐朗一个好听的、看似受重用的名头,让他去最危险的战场冲锋陷阵,给他立功的机会,但不会再让他去做那些涉及到机密的事情,更不会让他接触权力核心。
等他不在了,张铮手下一定有了用起来更得心应手的人,经过多年的防备,他对徐朗一定失去了亲密和信任,傻儿子在军队中的地位也就到了最顶端,再也没有往上升、受重用的可能。
徐朗对此一清二楚。
他只是在赌。
他赌张铮看得出来傻儿子的“傻”,不会猜疑他在背后掌控徐朗。
他在赌徐朗的真性情能让他摆脱自己的桎梏,帮助他在他喜欢的路上走得更远。
二爷不想承认他是因为徐朗真的喜欢职业军人的生活才出手,他找出许多这么做的弊处好似这样就真的能让他的行为显得不怀好意。
二爷没想过自己会输。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二爷就喜欢上了“赌”,小到一块糕点,大到一座四合院,都能成为他的赌注。
二爷从未输过。
他认为自己的作为可以让徐朗免于缓慢擢升的过程,也不会让张铮真的失去对徐朗的信任。
只是他总有赢不了的时候,在岁月、时光面前,二爷再不情愿也得认输。
他总要死,而他死的时候傻儿子或许正当壮年,好的或者不好的将来在等着他,二爷看都看不到,遑论出手为此做些什么了。
二爷的掌控欲很强,对傻儿子命运的不可见不可知不可控让他烦恼。
他第许多次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把这个大麻烦带回家去。难道不知道将来这个大麻烦真的会变成你人生中最大的麻烦吗?
仍然无解。
或许当时的他还不够成熟,不知道“感情”这两个字不能沾染。
二爷清晰的记忆中,那个掉在地上的冷馒头又出现了,不同的是当年的男孩儿长成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破破烂烂的军装惨兮兮的看着地上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