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走!”男孩单薄胸膛一起一伏,倔道:“俺得看看他是不是奸细!要是不是你们就是冤枉好人。”
青禾失笑:“你知道这是谁的部队?”
“俺知道,张大元帅哩,俺听说过,他很厉害,连老毛子给日本鬼子都怕他。”男孩眼睛晶晶亮。
“那你不怕?”青禾倒真的有点儿好奇,一般人,尤其是孩子,见到军队时该敬而远之才对啊。
“俺有啥怕哩,恁还能吃咾俺啥!”他头抬得更高了,但青禾却分明感觉到他并不是不害怕,只是不肯低头,不肯认输,像是在坚持着什么一样。
“青禾,过来!”
青禾笑笑,拍拍男孩的肩膀,说:“饿了就和我们一起吃,吃完早点回家。”
男孩哼了一声:“俺不回家。”
青禾没问为什么,张铮叫他了。
等饭吃完,“农夫”的嘴也被撬开了,他趴在地上像条狗一样求饶,青禾不忍的别开脸,他并不知道蒲光俊在张铮的雷霆手段面前是如何从嘲讽冷笑变为尊严全失的苦苦哀求的。
男孩眼睛更亮了。
张金鑫凑在张铮耳边说了几句话,张铮看向他,脸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男孩冲到火堆旁:“俺跟恁走!俺也当兵!”
青禾失笑:“你才多大呀,十八岁才能当兵呢。等你十八岁的时候再说吧。”
“俺十八了!”
张金鑫看看他的小身板,哼笑道:“你十八?那我恐怕得八十了。”
男孩脸一红,大声道:“俺就是十八了!长哩显小。”
“他妈的,让你这么一带我都想说‘俺’了,”张金鑫调侃道:“要是真带上你,那我早晚得有一天和你说话一个调调。”
男孩恶狠狠瞪他一眼:“俺真十八啦!让俺跟着恁走吧!”
他第二句话是看着张铮说的,显然,他看出这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男人才是这些人的长官,别人都听他的话,他一定是大官。
青禾哭笑不得,等待张铮的回应,他知道张铮不会让这个小孩子和他们一起走。
张铮冷冷道:“说实话,到底几岁。”
男孩:“……十五。”
张金鑫怀疑:“十五?我看你才十一二,撒谎都撒到老子们这儿来了,不怕被拔了舌头!”
男孩急了:“俺真十五了!饿哩显小!俺没吃饱过饭!”
张金鑫“操”了一声,他看出这个土里土气的小男孩说的是真的了,而且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张铮也看出来了:“奉军的规矩是十八岁才能入伍,你不够年纪。”
旁边吃完饭的军人们围起来看着这个小孩,他们觉得这小子未免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十五岁就想当兵?这样儿的娃娃兵倒不是没有,可都是些人高马大看不出来年纪小的人,这小子又瘦又矮,恐怕还没上战场就让枪和子弹给压死了。
男孩攥住两个拳头,气冲冲的扫视周围人,忽然指向其中一个:“俺给他打!俺赢咾叫俺当兵!”
兵群中发出一片嘘声。
被他指着的兵不是最高最壮的,也不是最瘦弱的,正是徐朗,他不可置信道:“你要和我比试?”
徐朗看向张铮。
张铮与男孩对视数秒,点头道:“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侯骁大声道:“你丫别真打,他可还是个孩子!”
谁都没想到这个孩子能这么疯,徐朗一站到跟前他就扑了上去,手脚并用连踢带打,最后更是连牙齿都用上了,狠狠咬着徐朗的手不放,他像是一只小狼要和对手同归于尽一般。
徐朗哭笑不得,真的还手他可丢不起这个人,可这小子一直挂在他身上着实疼得很。
徐朗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站稳身体,不顾男孩撕咬双手向前掐住他的腰,打算把人扔出去了事。
可男孩死死扒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徐朗在战场上骠勇非常,但对小孩,尤其是看起来狼狈的小孩,总是多了一份包容,因此就算这小子把他弄得狼狈他也下不了死手。
最后还是侯骁看不下去让人把他们分开了。
徐朗苦笑的看着手上不断流血的咬痕:“真他妈是个小疯子。”
于是队伍再次出发时,多了一个气息奄奄的细作和一个瞪着一双眼睛的少年。
张金鑫骑马在外,不满道:“他妈的!一个小疯狗还抢了老子的位置!”
青禾对此感到意外,张铮没有解释,心中却已有决定。
第116章
少年不肯好生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于是张金鑫带头,几乎所有人都喊他狼崽子。
徐朗对和狼崽子的“比试”仍心有余悸,就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小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怎么说要跟着他们走就无论如何都要走,居然连家人都不告诉一声。
徐朗心想,或许和他一样是孤儿,没有爹娘吧。
侯骁在西化的香岛长大,对少年儿童的生理和心理状况都十分关注,他三番两次想引狼崽子说话,但或许是因为张金鑫先前嘲笑过少年的口音,狼崽子总是紧紧闭着嘴,轻易不肯张口,就算是说话无非也就是短短一两个字。
张铮很快想好他的位置,只让他在吉普车上待了两个小时就把人赶下了车。
狼崽子的表现很好,许多原来对他看不上眼的兵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就对他刮目相看,这小子是真他妈能吃苦,也真他妈倔。
这个小插曲将来却让青禾想起数次,谁能料到阴差阳错之下,多年后张铮手下居然便多了一位令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冷血将领?
大地回暖,漫长的冬天将要过去,最后一场大雪和它带来的骤然降温也为人们所遗忘,数万人的队伍井然有序前行,前方是奉军领地内离日军驻地最近的一座城——木城。
战争开始以来,日军无数次以重兵冲击这座要塞之城,木城却屹立不倒,连月来的炮弹甚至没有对它造成明显伤害。
正因如此,张铮才更清楚,这次日本人下了多大的决心,他们将要面对的又是一场多残酷的战争。
木城的年轻司令拓跋锋身上流淌着古老的鲜卑血液,生的高鼻深目,英俊威严,一双眼睛在日光下透着淡淡的绿色,显得十分奇异。
城门处。
“张少将,”拓跋锋敬了个一丝不苟的军礼:“我已接到军令,上司命令拓跋锋将所部交予少将指挥。”
他顿住。
太阳洒下刺眼却不温暖的光,木城历经百年沧桑而弥坚的城墙外,张铮与拓跋锋如对峙一般站立,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
张铮这几年长高不少,又经过战场磨练,若说前些年他身上还有几分冷冰冰的柔和,如今却完完全全是位国之栋梁,此时此刻,站在有鲜卑血脉、领兵十余年的拓跋锋面前也毫不逊色。
拓跋锋已过而立,战功赫赫,治军严明,杀敌无算,自有一股傲气在胸中。像他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向一个不如自己的人低头,就算这个人的身份再不寻常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而张铮是张义山张大元帅唯一的儿子,是东三省将来的主人,恐怕也是这世上最想挣脱父辈荫蔽建立一番功业证明自己的人之一。剿匪、混战、抗日,年轻的张铮取得了不凡成绩,但所有人都觉得这理所当然——这些人里,包括拓跋锋。
拓跋锋平视张铮,在这身军装下,他是一个军人,需要服从命令,但他不会拿自己的兵开玩笑,更不会把这一城百姓的安危交到一个自己不了解、更称不上信任的人手里。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两人。
青禾微微垂着眼,似乎对这样紧张的氛围不以为意。
拓跋锋身后的军官兵士中有低低的抽气声响起,须臾,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大到侯骁张金鑫等人都变了脸色。
张金鑫不由自主将手放到枪上。
这个拓跋锋向来桀骜不驯,他是要自立为王么?
张铮冷冷看着拓跋锋的眼睛,在这个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成名已久的将领面前,他仍然表现的很强势。
良久,拓跋锋突然有了动作——
他把自己的枪抽了出来。
张金鑫、侯骁等人差点拔枪去点他的脑袋,拓跋锋却只是动作利落的将手枪中的子弹卸掉,黄澄澄的子弹一颗一颗落在地上,反射着阳光。
拓跋锋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少将,请入木城。”
木城是一座老城,城中民风彪悍,各族混居,甚至还有不少朝鲜人。
人们对这支大军的入驻反应很平淡,在这个全民皆可提枪杀人的要塞城市,兵和匪都不足为惧不足为奇,甚至有不少小孩儿挤着去摸兵们扛在肩上的枪的枪管。
木城史上曾是屯兵重地,因此张铮带来的几万人很快安顿好,拓跋锋没有和其他城池的守将一样请一行人去当地最好的馆子,甚至没有在准备筵席,只吩咐府中厨师多炒几个菜。
司令府邸不大,和拓跋锋一样,显得十分厚重。
张金鑫一进门便连连摇头:“真该让奉天城里那些成天唧唧歪歪的酸秀才过来看看,什么军费支出过巨,一城长官就住在这样儿的地方也不知他们看了心不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