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出了事,他除了祈祷和用心侍候,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张铮当然没有要求过他要如何如何,在养伤期间更是一直不满,抱怨“好不容易给他养出来的一点儿肉又没了”诸如此类的话,然而青禾更觉难过。
在张铮面临危险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府里傻傻等他回来。如果那颗子弹打中的不是张铮的左肋,而是他的心脏,那一切都已来不及。
“小禾苗儿,”张铮颇有些苦恼:“你到底是怎么了?”
青禾摇摇头,“我去给您端药,这会儿应该好了。”
张铮脱离生命危险之后,苏茜从北平延请了一位很有名望的大夫过来。从此他每天都要喝上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换了从前,张铮是怎么都不肯喝的,但如今要是他不喝,小禾苗儿就一直捧着药碗看着他,也不说话,喊他也不理人,张铮也只好每天捏着鼻子喝药。
张铮把一碗药汁一饮而尽,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这味儿越来越恶心了。”
青禾收了药碗放到一边,递了一杯蜂蜜水给张铮。
一切停当之后,张铮百无聊赖靠在床头看一本军事书,青禾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张铮看不下去,“你昨晚睡没睡觉?眼圈儿都黑了。过来。”
青禾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声道:“我把那些毯子拿出去让他们洗一洗,还没弄完呢。”
“什么毯子?你先睡会儿是正经,”张铮捏捏他的脸蛋儿,说:“别等我好了你又躺下了,我可没那么多功夫伺候你。”
青禾一言不发脱了鞋子躺到张铮身边,张铮的右手好了个七八成,左边儿的伤口不能动,一动就疼。
所以青禾特意绕到另一侧才上的床。
张铮玩儿着他的头发,“这几天一直不说话,嗯?心里有事儿?”
青禾看着他的手,掩住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勉强道:“大少,我没事。”
困意翻涌,他侧卧在张铮身边,很快陷入漆黑的睡梦之中。
他好像睡了很长时间,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有酸痛之感,而明明先前连晌午都没到,这会儿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青禾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窗前立着个高大人影,一点猩红明明灭灭。
青禾清醒不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张铮身后,也不说话,只是把他夹在指间的烟给夺了过来。
张铮眉毛一竖,想要开口呵斥,转过身见是他,讪讪笑道:“醒了。”
青禾点点头,把烟头按在一边儿的花盆里,一脸苦大仇深。
张铮两根手指之间有点儿空,难免暴躁,但看青禾这表情又觉得好笑,嗟叹道:“小禾苗儿,你和新仪说的一样,真成我的管家了。”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管青禾作何反应,越过他趴到床上,不再开口。
张铮的伤其实已无大碍,更没有对外表现出来的这么严重,但张义山将要借机和日本人一刀两断,他便不得不“重伤”。
青禾抿了抿唇。
低下头,他看见自己赤裸的脚踩在地毯上。
从前也有一回,他光着脚,张铮看见了立即把他抱起来,还训斥说往后不许光着脚到处走。
但这次……他或许没有看见。
第16章
两人的相处远不如从前亲昵自然,张铮对青禾的沉默不以为意,或者说,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自在惯了,憎恶任何约束。
“大少,”素枝笑吟吟道:“夫人叫您去她那儿用晚饭,涮锅子呢。喜来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打来的熊,好大一只熊掌,夫人说给您补一补。”
张铮问:“青禾呢?他去哪儿了?”
素枝道:“青禾少爷在哄着两位小少爷玩儿,小少爷们缠他缠的不得了,睿睿都不肯放开他的手。”
张铮有些不高兴,合着他几个小时都没过来是去陪那两个兔崽子了。
“大少?您过去吗?”
张铮嗯了一声,朝更衣室抬了抬下巴。
素枝在他身边伺候的时间不算短,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走过去为他挑了一身衣裳,说:“在家里也不用穿的太正式,嗯……这身怎么样?”
张铮不甚在意,抬起手让她伺候自己穿衣。
张铮的右手有伤,绷带虽然拆了,动作上难免有些不便。
素枝轻手轻脚的为他把衬衫穿上,又把袖子挽起来,避免碰到伤口。
张铮本来打算自己穿裤子,但素枝自然的跪在他脚下。
“素枝,你多大了?”
素枝一丝不苟的整理他的裤脚,说:“回大少,二十四了。”
张铮用脚背抬起她的下巴:“也该成亲了,回头我和妈说一声,让她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素枝挤出一个笑:“大少,您这是……嫌我伺候的不好?”
“我没这么说,”张铮站起来,弹了弹袖口,说:“女大当婚,男大当嫁,你总不能在帅府里当一辈子的丫头吧。”
素枝跪在地上看向他,眼中泪水盈盈,“大少,我不想嫁人,能伺候您,伺候夫人,我甘愿一辈子在帅府当用人。”
张铮并不答言,径自离开,把她留在屋里。
苏茜接过张晟,亲了亲他胖乎乎的小脸蛋,“你个小没良心的,你爸都挨枪子了,你居然还能长这么多肉。”
春儿笑道:“夫人,晟儿才多大啊,您对他的要求着实高了点。”
“不高行吗?再养出一个张铮来,还不得气死我?”
张铮踏进门,恰好听见这句话,挑眉道:“妈,你这话我可不高兴啊,谁气你了啊?”
他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张晟的屁股:“是不是这个兔崽子?”
张晟眼泪汪汪的抱住奶奶。
苏茜心疼道:“晟儿乖,爸爸坏,咱们不理他好不好?奶奶过午带你出去玩儿。张铮,你看你哪有当父亲的样?成天吊儿郎当的,什么样子!”
张铮不以为意的坐下,翘起腿,看着正在地毯上走来走去的张睿,“青禾呢?不是说正看着他们两个?”
他进来之后,张睿头一回正眼看他。
张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个小混球。
“咦,你没遇见他?我本来让素枝去叫你了,后来他不放心,也去了。”
张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青禾过来的时候铜锅里的汤恰好沸腾。
苏茜道:“春儿,你和奶娘去看着睿睿和晟儿,青禾,快过来吃饭。看你这瘦的,铮儿受伤他自个儿没心没肺能吃能睡的,把你熬成了这样。”
青禾顺从的坐下。
张义山近来忙的连五夫人房里都去的少了,连着好几天都睡在书房里,省下走路的功夫打盹儿。除了隔天去看看张铮,几乎不往后面来,更别说和他们一起吃饭了。
苏茜给青禾夹了一筷子菜,“快,多吃点。”
青禾应了一声,说:“谢谢夫人。”
张睿开口最先说的两个字是他的名字,这让青禾在府里一度很是尴尬,但不久张铮出事,他的周到人人看在眼里。
连张义山对此都很满意,苏茜自然也不再多想。
“张铮,我听说新仪又开始抽那玩意儿了?”
苏茜状似不经心问。
张铮点了点头。
苏茜撂下筷子,“当年孔晨的事,咱们家不占理,但他们后来的手段也实在下作。烟膏是毁人一辈子的东西,谁有了瘾都不会有好下场。新仪要是不能戒,你往后就不要再搭理他。”
张铮道:“我心里有数,妈你放心。”
第17章
张铮绝非肯轻易低头的人。
但晚上,看着青禾沉默着里里外外收拾的样子,还是开了口:“青禾,过来。”
青禾端了一杯温水过来。
张铮想了想,“你今儿看见素枝了?”
他没说看见素枝干什么了,但青禾懂。
“……嗯。”青禾不会说谎,尤其是在张铮面前。
张铮转着手中的玻璃杯,沉吟道:“素枝这丫头别的地方都不错,只有一点,她的心思太多了,想要的都是她要不起的。”
青禾不知道他只是在说素枝,还是在影射自己。
在帅府待的时间长了,青禾慢慢明白过来,素枝绝非是一个丫鬟那么简单。夫人把她送到张铮身边,显然是有深意的。他在书中看过一个词,叫做“通房丫鬟”,霎时便明白过来。
张铮从他的神色中瞧出端倪,说:“你别瞎想,你和她,和旁人,都不一样。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会永远疼你。”
青禾低下头,没说话。
张铮口中的“疼”,与其说是对人,还不如说是疼一只小狗小猫。夫人哄小京巴的时候,也是心肝宝贝肉的逗它,但宠物毕竟是宠物,不是人。
张铮缓了语气:“这几天都不高兴,在生爷的气,嗯?”
青禾说:“没有。”
张铮嘴角上挑,露出一个调侃的笑:“还说没有,连个笑脸儿都不给爷看了。小禾苗儿,你心疼爷,爷知道,不让抽烟是为我好,管头管脚也是太紧张我了。”
青禾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张铮,无声问,那为什么你还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