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后悔当初太过顾忌舆论,没有将这个人关起来。
李勤拿着笔记本在青禾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扶了扶眼镜,说:“张先生,你好,我是争鸣报的主编李勤。”
大冈奏介微笑着坐在青禾右手边,“子冉君,李先生是所有记者的楷模,他从不说谎,从不杜撰,从不无中生有。我们可以相信他,让他来见证我们的友谊。”
李勤木着脸点头,说:“我保证报道上不会有一句假话。”
“李主编人品子冉当然信得过,可大冈先生……你这是不相信我?”
面对青禾的质疑,大冈奏介四两拨千斤道:“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我的友谊。”
青禾冷笑:“哦?原来阁下的友谊是将朋友推到火坑里。”
大冈奏介淡淡道:“李先生与我有言在先,这篇报道他一周后才会发出去,一周时间,足够了。”
李勤眼睛一亮。
他生了张木讷的脸,这张脸只有在兴奋的时候才会显出神采。
在原关东厅长官和东三省巡阅使张义山干儿子寥寥几句对话中,他敏感的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信息。
李勤将钢笔紧紧抓在手里。
青禾沉默片刻,冷笑道:“既然大冈先生这么不放心,我看这所谓的合作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嗯?”
李勤来回看他们两人脸色,揣测他们的心思。
大冈奏介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说:“子冉君,我很失望。不过你放心,我会再给你一段时间,你好好想想,等你想明白了,我们再谈。”
李勤收起笔,颇为遗憾。
大冈奏介朝他笑了笑,“还请李先生在这儿小住几日,等他想明白了,你仍然能进行采访。”
李勤来之前便已然做好心理准备,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愿意为了自己的追求付出一切。
他点头,跟着一个保镖出去了。
青禾冷眼看着。
他知道,自己不会“想通”。
第102章
郭坤阴沉着脸在家中灌酒。
战争如火如荼,但以他的身份,不会有人逼他上前线。和他同样出身的公子哥儿们大多还过着奢侈享乐的生活。
他本来也可以。
但他的人生早成了一本烂账。
郭坤疲惫的向后躺倒在沙发上,手里还握着一个酒瓶。
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张铮会喜欢上青禾?一个戏子,他居然这么宝贝,许多人说起来都觉得是个笑话。
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和王骏生出牵扯……他一直不喜欢王骏,这个人心思深沉,野心勃勃,是需要防备的对象。可现实呢,他不止和王骏上了床,还总是在他面前表现的过于弱势。
郭坤砸了酒瓶。
他抬手捂住眼,一本烂账。
他还年轻,这几年尚可敷衍,可过几年呢,爸妈一定会逼着他成亲……他根本反抗不了。
张铮有两个儿子,张义山不见得会再插手他的婚姻,他还有赫赫军功,将来等战争结束,张义山退位,他就会成为东北真正的主人。到时候,谁还敢对他和青禾的事说一句反对?
郭坤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觉得不甘。
他不甘心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戏子一辈子都待在张铮身边,换了另一个人或许他都不会这么在乎。
郭坤脑海中浮起王骏似笑非笑的脸。
他曾评论过郭坤对张铮的感情,他说那根本不是什么爱。
他懂什么!
郭坤恨恨的想,他根本不知道张铮和他之间的事,更不知道他对张铮的感情。
他从小身体不好,有人会找他的麻烦,嘲笑他,打他,而张铮会把他们都打回去……长大之后再看从前受的欺负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可他不会忘了张铮攥着拳头把自己护在身后。
他怎么能让一个戏子毁掉这样的张铮?
你是对的,郭坤一遍又一遍的想,只要你不说,谁都不会知道你看到了什么。
张铮最初或许会伤心,但他会想明白的,那个戏子的存在对他来说不过是拖累,没有他一切只会更好。
郭坤懒洋洋伸出手,又从桌上拿了一瓶酒。
他和张铮之间不会再有什么,张铮说的很清楚,而且他也逐渐觉得没什么意思,人活在世上,不一定非要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且就算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张铮对他依然不错,仍然关心他,会为了他的事动怒,这足够了。
顺从父母的意愿,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儿,生儿育女,将家族延续下去,不也很好?
他承认自己的软弱。
他不如张铮,甚至王骏,他们两个人就像是天生的掠夺者,而他不想揭竿而起反抗这个世界。
“少爷、少爷,有人找您。”丫鬟怯生生的推开门。
郭坤头也不回:“谁?”
丫鬟咽了口口水:“是、是帅府的人。”
郭坤猛地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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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金鑫咬牙道:“嘶——轻点!!!”
他抱怨道:“你行不行啊,不行赶紧给我找个军医,药还没上完我就疼死了。”
张铮开始往他手臂上缠绷带,眼也不抬道:“要不你自己来。”
所有军医都恨不得一个人当十个人用,伤员太多了,向奉天要的药还没运过来,不少重伤员连止痛针都打不了。
张金鑫上身赤裸,盘腿坐在床上,他身上也添了好几道疤,肌肉线条很明显,看起来像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了。不过他终究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骨子里的娇气毫不收敛。
张铮叼着烟把绷带打了个结,张金鑫痛的连连抽气。
“……那个我说要还他十盒烟的小兵死了。”张金鑫忽然道。
张铮静待下文。
张金鑫自嘲的耸了耸肩,说:“你别笑我,我他妈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不好受。说真的,我不怕死,但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丢了性命,真他妈不好受。”
他和张铮同岁,除了张铮曾在德国待了两年,两人的人生几乎是一样的,一起进讲武堂,一起到卫队旅,一起剿匪一起和日本人打仗,一起……看着手下兄弟沙场殒命。
张铮沉默地递给他一支烟,两人肩并肩坐在简陋的床上,一起吞云吐雾。
半晌,张铮道:“仗总有打完的一天。”
张金鑫道:“我不是不乐意打仗,”
张铮点头:“我明白。”
两人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烟,不大的房间很快烟雾缭绕,侯骁进来的时候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我还以为失火了!”
张金鑫哈哈一笑:“来一根儿?”
侯骁烟瘾不大,他接过张金鑫递来的烟,在二人对面坐下。
“损失很大,将近两万弟兄阵亡。俘虏日军一千多,其中有两个少校。”侯骁没说的是,本来战俘不会只有区区一千人,但张铮斩首三千俘虏的事已在日军中传开,最后关头不少日军饮弹自尽。
这次日军大张旗鼓气势汹汹来,和杀俘事件也有很大关系。
张铮嗯了一声。
张金鑫道:“这回也够他们受的了。铮儿,我要回奉天一趟,好好歇歇。”
他不说张铮也这么想,将来一段时期内,日本在东北战场上不足为惧。士兵们都到了极限,所有人都需要好好休息,而且他也需要补充兵源。
“你带兵回奉天,我和侯骁带几个警卫去京城。”
张金鑫不解:“去京城干什么?那儿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乱的很。”
侯骁道:“我也想回奉天一趟,见见朋友。”
张铮淡淡瞥他一眼,说:“你是我的副官,我去哪你就得去哪。”
张金鑫奇怪的看他和侯骁,不过没问出口,只道:“铮儿?”
“老帅让我去谈一件事。”
张金鑫懒懒道:“咱们可刚把命捡回来,你爸也真是的。”
侯骁:“铮儿,我怎么觉得你不愿意让我回奉天?”
张铮不动声色:“嗯?”
侯骁道:“上次你回去动手术,我本来应该跟着的,但你硬是没让我一起回去。而且咱们都知道我的身份有些场合不适合出现,以前你也很注意,但这次却让我和你一起去京城。”
张金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张铮会这么做,但默契早已养成,他察觉到张铮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而插科打诨道:“张铮肯定有他的想法,说不定你的什么亲戚正好也在那边所以他想让你去见一见呢,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想那么多,难道张铮还能害你不成?”
侯骁按灭烟头,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奇怪。”
侯骁离开,张金鑫凑到张铮旁边,“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铮推开他,不耐道:“和你没关系。”
张金鑫不以为意,说:“成天不是打仗就是睡觉,一点儿乐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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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来附在张义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张义山精神一振,回头问:“真的?”
喜来点头。
张义山挥挥手:“你们接着谈,我待会儿回来。”
他大步离开,喜来紧紧跟在他身后,众人习以为常,没有因为张义山的离开而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