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粥了么?”郁子耀遂问。
“彗彗有点发热,中午煮一煲山药粥……”
郁彗没听他说完,旋身上了楼。
郁子耀停下来,视线追寻向郁彗的背影。
他追了一段,转回了头,对管家说:“就这样就好,去沏壶茶来。”说着,和唐宣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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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宅的厨子很久没在大中午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通常午餐的备菜都不会很麻烦,郁彗胃口不大,身体不是很好,他吃的少,厨房因而不用准备繁多。
今天先生倏然归来,又带回客人留下用餐,郁公馆内那两名星级大厨自然牟足干劲,精心精益为主人料理菜肴。
客厅里漫着淡荡茶香。
郁子耀与唐宣同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品茗谈笑,安适悠闲。
这副画面得宜的让人无法打搅。
郁彗再度回返下楼,站在进入客厅的垭口下,他安静地观望着客厅里那两个人,望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敲了下门柱,暂停了二人的交谈。
他换过衣服,心平气和,手上多了一只不大不小的旅行袋。
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他朝着郁子耀莞尔一笑,一个字都没有再说,转身走出了郁家大宅。
前后不过只是这三两分钟,郁子耀尚且还不及感应,客厅窗外便传来轿车疾行而过的鸣响。
郁子耀抬手去掀纱帘,院子里空空如也。
连背影都已经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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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下
孔理当天休班在家,接到方柒的来电去取了车送到玉渊潭那处小院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九科直属郁彗的私人保镖为他开了宅院侧门,让他将郁彗的车送进来。
“郁副呢?”孔理从车里下来,把钥匙给了保镖。
“郁副还在忙,孔医生等等吧。”
他跟在保镖后面,沿外廊穿入,一同进入内院。
后罩房前的廊下亮着灯火,孔理停了脚步,远远地望了望。
“是……有犯人送进来了吗?”
“是的,孔医生这边请。”
“你知道是什么人吗?”孔理回过头,随保镖进了堂屋。
“是个延边入境的韩国人。”
“哦,我想起来了,”他在走廊上脱了鞋:“还是宣德试射那件事吧?”
保镖向他点了点头,从加热炉上把铸铁壶拎下来,走近桌边为他沏茶。
“孔医生,”那名保镖半跪在茶台边,低着头和孔理说话,“我想请您……帮我个忙。”
孔理端起杯子:“你说。”
“郁总从今天傍晚打了几通电话找郁副,郁副都没有接,手机就一直放在我这儿,没带进刑房去。”
“你没进去告诉他?”
“手下去通传了三次。”
孔理盯了他一会儿,说:“我知道了,我来说。”
“——是孔理来了吗?”外间廊下映进一道削瘦身影,浮显在格栅门上。
保镖即刻站了起来。
“是我,郁副。”孔理应声,放下茶杯。
保镖站在门边替郁彗拉开了门。
“坐着吧。”郁彗摘下沾有血渍的手套,保镖伸手接了过去。
他问孔理:“吃过了吗?”
孔理的手撑着座垫,仰着头回答:“吃了,晚上在我妈那儿吃的,您呢?”
“我不饿,”郁彗走进堂屋,用香案上备好的湿毛巾擦手,“你下去吧,让他们把门锁了,今晚不会来人了。”
“是。”保镖退出屋室,从外拉上了堂屋的门。
郁彗在香案上的琉璃碟里放了一颗塔香,用火柴点着了,白雾一样的轻烟把他的脸微微障翳了一霎。
“今天没事的话住下吧,明天一早帮我把口供给部里送过去。”
“唔?噢好,”孔理颔首道,“没问题,已经审完了吗?”
这也未免太有效率了……
“听说早前有个送进政X局的韩裔钩子在下属组里轮番审了五天,屁都没问出来,最后收监谈判无疾而终,早知道那群废物那么没用,干嘛不一早都把人给咱们送过来呢,省的浪费资源。”
郁彗浅声笑了笑,说:“进了九科就都是X安部的功劳了,政X局怎么肯。”
“那就把好好一个机会给浪费了?内讧和外敌,他们分不清孰轻孰重吗?”
郁彗添着茶说:“政治斗争,向来就是这样。”
孔理略有不平地咂了下舌。
“噢对了郁副,”他适时道,“郁总找您,您回过电话了吗?”
“没有。”郁彗表情淡然。
孔理稍稍静默了片刻,低头把茶杯又捧起来,喝了一口。
“我听方柒说了,”他吹开茶杯上的热气,“郁总和那个演员的事儿……”
“嗯?”郁彗将茶杯捻在虎口上,边喝边缓缓地投去了不甚关心的眼神。
孔理脑子里顿了一刻,原打算一鼓作气倒出来的那些话到了嘴边,被郁彗轻末淡化的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他心里明白有些话还是不要直说的好。
他从医学院出来进入X安部的第二年就遇到了郁彗,这许多年跟在郁彗近身,许多事都看在眼里。
虽不十分明了,但到底是都看到了。
他把郁彗当上司,也当朋友,他不想他过的如同苦熬。
他是独生子,他不清楚作为亲生兄弟的两人究竟应该怎么相处。
可他知道尚在伦常之内的任何一种相处模式,都无法适用在郁家这兄弟二人的身上。
孔理为郁彗而感到揪心,他不敢想象为一个人亲手折断自己的羽翼会是一种何等程度的痛,他不敢问郁彗值不值,也不敢直接问他痛不痛。
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演变成了无意义地安慰,“您看开点……”
郁彗愣了下,歪着头垂了垂眼,瞬即他笑起来问孔理:“我看得还不够开吗?”
孔理被他问得无话可答。
静寂的内院中恍然亮起灯火,透过格栅门上的山景画,一道人影由远至近迈上阶台。
倏尔间门被拉开,孔理猛一抬头,只见郁子耀脸色晦暗地出现在廊下。
而郁彗一动未动,继续着方才背对檐廊安坐的姿势,沉言不语,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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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上
看清人后做的第一件事,孔理慌促间站起来,垂首喊了一声,“郁总。”
郁子耀却连正眼都没看他。
“出去。”站在门外的男人冷冷地说。
孔理低着头从茶台后面走了出来。
“你留下,孔理。”郁彗微微扬了下手,不动声色地用手扶了扶榻榻米,随后起身:“你在这儿等着,下人去收拾客房了。”
他转过身,看向郁子耀那一眼非常轻,他从他身边轻轻而过,步出堂屋,“我们去院里说。”他背对郁子耀道。
他带着郁子耀穿过堂屋外的檐廊,走进内院深处,走过枯萎的大片花木,停在了铺满鹅卵石的池塘边。
郁彗望着静谧水面之上的一幅月影,眼中空白无物,一如槁木死灰。
郁子耀就站在他身后只有几步距离的地方,他向他走过来,语气偏沉地说:“先跟我回去,有事我们回家说。”他靠近去拉郁彗的手。
“——别碰我。”郁彗闪身避过,转身回望向郁子耀时的神情,生分的恍如变了一个人。
郁子耀的手抓了个空,黑暗中隐隐蹙眉,“彗彗。”
他眼中显有异色,沉着气盯着郁彗,萧寂盯了良晌。
郁彗用只余凉意的一双眼静默望着郁子耀。
望了一会儿,郁彗抿唇,对着郁子耀无声地一笑,说:“也好,你既然来了,有话就让我们说清楚吧。”
他太过干脆的口吻让郁子耀心生忌惮,郁子耀企图阻止他接下去要说的话,却被郁彗神态淡薄地漠视开了。
郁彗望着他笑了一下,笑着问他:“这次要说些什么?让我猜猜,说你和政敌之间的暗斗?还是要说你和唐宣背后势力的合作联手,你身在局中,你身不由己,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不要这样彗彗,你难道……”
“你难道想回到过去那种受制于人的日子吗?”郁彗叹笑着替他把话说完。
“不必了,”郁彗几乎要笑出眼泪,他一边摇头边道:“真的,不必了。”
郁子耀有预感他在指什么,可却仍然疑惑,他不明白郁彗为何会突然间就纠结起来。
水面上一对长影被夜风轻忽扫动,很轻易地搅散成了细碎波纹。
郁彗笑够了,停下来,深色瞳眸渐渐陷入静寂,眼中似乎无泪也无痛,所有的光点都已经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像极了一具被抽干灵魂的人偶,幽幽地站在月色下与郁子耀对峙。
这样的郁彗让郁子耀感到陌生,然而在陌生之余,郁子耀更确切感觉到的是他左边胸口处倏而一阵钝痛。
极其难以形容的痛感令他一时失语,没能挡下郁彗接下来将说的话。
郁彗恢复神色的刹那恍若重回人间,他把郁子耀连同他过往十数年的一切,尽数从身体里抽离而去,任一腔热血空洒在地,任满身伤痕无人问津。
他不再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