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
“三年前,军事法庭,第一七九号文件。”顾清章点到为止。
一七九。那确凿是郁彗一战成名的起点,可是……
“一七九是秘密审判,相关文件在处决前就已经全部被销毁了,你是怎么知道的?”郁彗眯起眼睛思索地转头看他。
顾清章握着方向盘,感知到郁彗的目光,随即静静一记回视:“郁副别误会,我没有刻意去打听这件事,我会知道因为当时我也在场,我参与了叛国集团的抓捕工作。”他像是没察觉到郁彗对他有所戒备,完全不似在解释的态度,说起当时情形,语气平和的让人挑不出刺来。
“那时第一次有幸见到郁副,那个场面过了这么久我都记得格外清楚,那个时候的郁副真是光芒万丈啊,孤身站在法庭上指证犯人的样子,耀眼的让人都不敢直视。”顾清章顿了一顿,含笑道,“说起来,郁副是我至今为止亲眼见识过的唯一一位能在军事法庭上对犯人进行逼供的审讯人,最让人不得不敬佩的是,你的逼供还很成功。”
他所说的话让郁彗有片刻凝滞,待了分秒才回应道:“那是我分内事。”
“能把分内事做得漂亮已经是大不易了,何况当年郁副那么年轻就已经名扬五部,不瞒郁副,我一直认为你会突破情报口的局限,涉身到更高更广的层面上去,后来听闻你自愿降职留在九科,的确让我有些吃惊。”
郁彗心口上颤了一下,平稳神色问顾清章:“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如从前了。”
“怎么会。”顾清章松开油门,将车驶入进入郁宅的林荫道上。
再向前不远便是郁宅的内部道路,路面尽处,有郁家的私人警卫在巡逻。
顾清章把车停了下来,解开门锁,似有斟酌之态,少顷后望着郁彗的侧影轻道:“我或许看得不够透彻,但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想问一问郁副,现在的生活你过得开心吗?假如答案是否定的,那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曾经光芒万丈让人不敢直视的郁彗,他为什么会不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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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下
短暂的一瞬沉寂,郁彗淡漠吞声,脸上不带表情地回言:“没人能永远是高光时刻,我也一样。就送到这儿吧,我回去了,顾教授慢走。”说完推开了车门。
顾清章并未下车,可声音从车内追了出来,声量不强,含带着一点抱歉口吻,“郁副要是不爱听就权当我没讲过刚才的话,职业习惯有时就是改不掉,是我失礼了。”
“没事,多谢你送我。”郁彗站在他车门外,抬手臂去帮他关门。
“以后郁副有时间,我能约你再见面吗?”顾清章从驾驶位微微偏身,视线向上追寻着郁彗的眼睛,温声问道:“不知道郁副想不想交我这个朋友,就当多一个人给郁副解闷。”
郁彗按下车门的力度有所减缓,在车门即将闭合前,他回答给顾清章两个字。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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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着顾清章车灯远去的那抹亮光,郁彗孤自走进小路,一个人慢行在夜晚的郁宅院外,院门外值夜的警卫朝他行礼,随即亮起院灯跑过去迎他,被他摆了摆手,挥退了回去。
他很久没在这条路上散过步了,今晚这个机会,他想重走一遍那些年几乎每天都会走的路。
他和郁子耀一起回家的路。
夜风很凉,可不及万丈寒冰凝结在他心头,每一寸寒意都刺进他骨头里,把他钉进深不见底的暗懦。
他已足够清醒,却还甘愿这样卑微,顾清章问他那个曾经光芒万丈的郁彗为什么不见了,他熟知答案,却依然不肯戳破它。
为什么会不见呢?
为什么宁可丢了自己都不肯干脆一点,干脆点把手放开,不再守着那一轮镜花水月,空耗这大好年华。
说到底,他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那个在母亲葬礼上把他护在身后的少年,舍不得在孤凉夜里相依相偎的那对身影。
那些强敌环伺,草木皆兵的日子,他曾与他彻夜相伴,以血脉做誓言,他答应过他,这一世不离不弃,永远守在他身边。
他做到了。
可他却失约了。
这条无人可再陪他并肩走过的路,如今只剩他一人,可还有走下去的必要吗?
十数年如一日的等候,等的却是一个不会回头看他一眼的人。
他为他熄灭一身光芒,为他自断爪牙,为他隐匿在高墙之内,自愿献出一切。
他不后悔,因为那个人是哥哥,他们曾依偎在一起,度过了那些最艰辛的岁月,所以他无怨无悔。
他只是累了。
只是不想再走下去了。
郁子耀护了他那几年,他把全部献给了郁子耀。
现在他不需要他了,一场至亲,他也不想弄到难堪,是该找个机会和他谈谈。
把事情都了结,让一切回归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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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彗上楼回房的时候,管家还没睡,跟上来给他送了一杯温过的牛奶,叮嘱他早点休息。
他站在走廊里喝了,冻到微青的小脸上才有了一点暖色,对管家点了下头,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那一夜他躺在床上,踌躇良多,思考着该怎么跟郁子耀开口,如何提起,又该找个怎样的机会才算合适。
想来想去,直到昏昏睡去也没想出个所以来。
醒来仍然是苦恼,他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有时却控制不住地要替郁子耀操心。
万幸,这一次有人来替他做这个决定了,总算用不着他来左右为难。
翌日上午,郁彗下楼来吃早餐,他没想到郁子耀会在这个时间回家。
他更加不会想到,郁子耀把唐宣也一块带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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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上
“这是二少吗?”唐宣并肩站在郁子耀身边,笑盈盈地向楼阶上的郁彗投去目光,“昨天光忙着招待宾客,都没去跟二少打个招呼,我是唐宣,二少你好。”
郁彗一脚站住在台阶上。
郁子耀换了昨天参加晚宴的那套西装,精神看上去很好,他从门廊走进来,唐宣就跟在他身后。
门厅一侧铺满一整面墙的观赏鱼缸吸引起唐宣的注意,他眼睛发亮地扫过玻璃池中价比黄金的白色金龙,一条条赏鉴过去,手顺势在郁子耀衣袖上抚了一下,回过神来对郁彗笑道:“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二少休息了?我今天不开工,赶上子耀不忙,所以缠着跟他一起回来看看,早听说郁公馆的装潢有格调,果然比我家气派的多呢,比叔叔家都显得清雅,真的很有品味。”
郁子耀的神色非常坦然,他把唐宣堂而皇之地带回家来,领到郁彗面前,却没有丝毫异色。
“装潢是彗彗的主意,”郁子耀停下脚步,站在楼梯前与郁彗缓缓一对视,“你既然在家,中午就陪我吃个饭吧,唐宣今天住在家里,晚饭我也在家吃。”
郁彗分毫未动地望着郁子耀,郁子耀的视线却被唐宣低声细语的讲话声给截断下来。
唐宣掏出手机拨了串号码,放到耳边说,“那我和叔叔说一声,今晚不去陪他了,可能还要叫助理送点东西过来,公司的保姆车能开进这里吗?”他歪着脑袋问郁子耀。
“跟警卫说一声就行。”
郁子耀终于回头,似乎发现了郁彗的脸色不太对,他走上楼梯,伸手要去探郁彗的额头。
像以往无数次给郁彗触量体温那样。
他向着郁彗探出手,轻声问:“脸色不大好,昨晚着凉了么?”
郁彗平视的眼神一直望着郁子耀,可郁子耀的手却没能碰到他。
他脚步退后,倒退地迈上了一层楼阶。
郁子耀的手触空在他身前。
“彗彗?”
白天的走廊里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沉了,站在楼梯上的兄弟俩在这一瞬间突然陷入了沉默,一上一下地面向而站,整条走廊间只听得到唐宣讲电话的声音。
就在唐宣挂掉电话前一刻,郁彗眼色平静地望着郁子耀,轻轻扯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
他对郁子耀说:“我没事,多谢关心。”
“好了,我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唐宣打完电话,很有礼地站定在原位,并没跟上去黏着郁子耀。
郁彗用寻常神色对唐宣点了下头。
唐宣注意到了郁彗的眼角,那里似乎有一点暗红。
“唐先生好,多谢你昨天的请柬,晚宴办的不错。”郁彗孤立在这二人面前,以笑待人,态度相当得体。
“先生回来啦?”管家经后门匆匆赶回,先是看见了客人,后而才看到两位主人一高一低地站在楼梯上面,不晓得在说什么。
郁子耀的手放了下来。
他转身走下楼梯,吩咐管家备饭。
管家紧走两步,对着客人先恭顺问了声好,随即站到郁子耀身侧,掰着手指念起菜单来:“中午厨房蒸了鱼,炖菜做的是花胶鸡,我看有很新鲜的苋菜可以炒来吃,牛肉和鹿肉您看要准备哪一种?不知道客人想吃点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一并让厨房准备了。”
“不用这么麻烦的,”唐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挑食,看子耀和二少想吃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