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闲淡的语调声声入耳,平顺地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郁子耀被刺得心窝里发痛,他因为对那场没有任何私人感情的政治联姻错误估计而失去郁彗对他的依赖,这几个月来洪水般汹涌的悔恨已将他日夜淹没,他不顾后果地寻找郁彗,甚至悔婚,可当他终于找到了,一切却都已经晚了。
因为从不曾失去,偶然这一次失去,才会如此地痛……
郁子耀何等口才,满腹经纶,可在开口地一瞬间,竟然会语塞。
“我。”
“我已经取消了和易家的婚约。”
“是吗?”郁彗轻轻吐了口烟,回身拿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来,放在床沿上,漠不关心地弹了下烟灰。
“那是你的事儿了,”他无关痛痒道,“易堇没成功,总还有下一个合适的,世家子弟那么多,慢慢挑就是。”
郁子耀强忍着心中激荡,千头万绪,稳住气力叫了一声:彗彗。
不想竟被郁彗轻易一抬手指,不费吹灰之力地斩断了念头。
郁彗气定神闲地说了句:“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郁子耀当即身板一僵,满腔的嫉怒与情殇,顷刻付之东流。
郁彗不动声色地熄灭了烟,余光越过二楼园景,瞥见了楼底摸黑涌入地特警队伍,他像闲聊一般地口吻问郁子耀:“你知道自断羽翼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吗?”
郁子耀眼光闪灼,房间里的冷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郁彗用气声笑了出来,他从顾清章的大衣里掏出枪,子弹上膛,手臂端直,对准郁子耀心脏的位置。
“你今天带不走我,你也伤不到顾清章一根头发,我不会跟你回去,我跟你再没有关系了。”
“你应该体面点离开,郁部长,”郁彗站起身来,枪口笔直,朝郁子耀慢慢走了过去,“这样才符合你的身份。”
郁子耀西服内侧的安全警报器‘嘀嘀’响了两声。
有紧急情况发生的暗号。
他几乎哀莫地目光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郁彗。
郁彗的逃离,今夜他在这里所亲眼看到的所有,以及此时此刻指着他心脏握在郁彗手里的枪……这一切让他如坠冰窟,片刻间便仿佛渡入至暗。
郁彗歪着头,眼神显得有些麻木,他用枪口顶上亲生哥哥的胸膛,无爱无恨地口吻问他,“——痛吗?”
他没有等郁子耀的回答,而是面无表情地对郁子耀说:“痛就对了。”
“——过去这五年里,我每天都是这样痛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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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上
——自断羽翼是个什么感觉,你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痛吗?”郁彗异常平静地表情说,“痛就对了。”
郁子耀隐忍到极致的目光里夹杂着抹煞不去的余恸,久久地望着郁彗却无一字脱口,他的面容神情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痛楚,再到令他强行领会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的莫大困惑,最后演化成现在这一刻充满着无力的茫然,独木难支地撑着眼前这破碎一地的局面。
他眼波搐动地望向郁彗,许久才暗下声说:“我不和易堇结婚了,不会再有任何人了,这样可以吗?你不能用你自己来报复我……”
他语气中潜流着不可令人忽视地恳恻。
“我没有,”郁彗平淡地回复他,“我没有在报复你。郁子耀,我只是不爱你了。”
郁彗这一句话落音不悔,房间里突然静得如同凝冻。
那把公安制式的手枪枪口此刻还指在郁子耀的左边胸口上,郁彗还不曾有扣下扳机的举动,可是就在这样安静地僵持里,郁彗什么都未做,静静以待,郁子耀却已经不容置疑地切身体会到了被一枪射穿心脏的剧痛。
那痛感竟会真实到无可抑制。
郁子耀怔怔地摇头,不肯相信地眼神,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郁彗浅浅勾起嘴角,对着郁子耀的眼睛,字字清晰:“郁子耀,我不爱你了。”
郁子耀眸底一震,忽然猛地抬起手去,照着郁彗手里的枪劲力一握,掌中直堵枪口,迅即肘腕快速一顿,切住郁彗手中的枪即要反制。
郁彗不防一惊,脚步迅速向后撤了一步,对郁子耀的身手实力他实在了解过深,如若是要硬拼,他知道撑不过当下这三五分钟,就会被郁子耀出手制伏,很可能再无任何还手的机会……
郁彗面色无异,只胸前呼吸微微起伏,迫在眉睫的关头,他突而臂影一闪,调转枪口,把上了子弹的NP22握紧在手中,反手顶在了自己的右侧太阳穴上。
郁子耀几乎惊惧,脱口而出喊出那一声:“——彗彗!”
只见郁彗面不改色地用枪指着自己:“我说过的,我不会跟你回去,现在我再告诉你一句,今天晚上,你不会伤到这里任何一个人,尤其是顾清章。”
“把枪放下,你放下!”
他从没想过原来郁子耀也会怕,原来他害怕起来,竟会是这样骇惧的样子。
“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不对,我跟你应该从来都没开始过。是我背德,和你有了违逆伦常的关系,那本身就不正常,没有结果是我罪有应得,”郁彗沉默了一下,扬起头,直视郁子耀双眼,“现在我不想继续了,不想再受这份罪了,我想过我自己的人生,对于你,我也再没有任何基于你活着以上的奢想。我们就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桥,从今往后,天高海阔,互不相干。”
郁子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脸色苍白,如鲠在喉,连表情都变得恍惚。
郁彗握枪的手紧了紧,比肩之距里,他用自己的命威胁着郁子耀:“带着你的人离开,不要用你视作一切的权位来冒险,为我,太不值了,为了郁家也一样,你的地位不容你做出错误决定。”
“让我们都就此解脱吧,你可以无所顾忌地去追求权力了,这样不是很好?”他是在问郁子耀,可食指也在郁子耀的注视下,慢慢扣紧在了扳机上。
——再让我叫一声哥哥。
就此别过吧。
我永远都记得那些漫长彻夜里,我跟你依偎着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刻,就让那些不会褪色的画面留在那里,好吗。我不再奢望,你也别再追究,我们就都到此为止,谁都别去毁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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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章再次返回楼上房间时,国安浩荡地人马已经退出了会所,消匿在了漆黑一片的山林脚下。
他按郁彗的意思,没有要与郁子耀起正面冲突的打算,郁子耀离去之时,他下令手下退避让路,让国安的人马不受阻碍地离开了山区。
他在楼下的庭院里等了一会儿,未见郁彗下来,于是便寻回楼上,安宁地走进房间。
郁彗就坐在挨着阳台的落地窗下抽烟,窗是开着的,一把月光撒进来,映住他冰透的脸。
顾清章放轻脚步走过去,走到窗边,矮身屈腿,同郁彗席地而坐。
“已经结束了吗?”他问了一句。
郁彗对着山间夜风缓缓吐出一缕绵细烟雾,他扭过头看了看顾清章,淡淡一笑说:“嗯,结束了。”
顾清章还想说什么,以是思逸片刻,郁彗淡笑着移开了目光,将视线重投回到即将破晓的天幕下,远远地眺望着那一道晨曦熹微的曙光。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顾清章一望天幕。
宛如一场大梦梦醒,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新的一天冉冉升起,弹断余烬烟蒂,他安虞道:“我第一次觉得,夜也没有那么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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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下
天总会亮,新的一日也必将不告而至,残酷凌驾于众人头顶。
万事在上天面前都不存在例外。
但总有悖于常理的那一面。
国安部统领五部十七局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正部级干部,有着铁血手腕的郁家家主,出仕十年以来未有过一天旷废的郁总,失联了。
若实说失联,倒也有些不够严谨,终归郁子耀这等身份,他的形迹只要还在京中就固然不会成为一个牢靠的秘密,上至玉容山峰顶上那七人组,下至他自己的心腹,总是要有人对他的行踪有所稔知,这才方可不至惹出乱子来。
所以这所谓‘失联’这可怕的两个字眼,针对的只是那起看不透迷障的骑墙者,再有便是现今仍躲在见不得光的旮旯里心存幻想企图推翻郁家统驭的蛇鼠。
郁子耀把自己封锁在郁公馆,三天不曾踏出过房间一步。
合该庆幸的是当今京中海晏河清,放眼望去那一派染指着血色的繁华盛景实属他郁子耀一个人的盛世,郁家手里握着牢不可破地政治资本,成为他赖以狼子野心地不二倚仗,若然时光倒逝,换回当年风雨飘摇地‘战时’,有这三天毫无作为的空白,就足以把郁家送上政敌磨刀霍霍地刀口上了。
异状当先,身为郁子耀座下极近前的肱骨之臣,翟羽一分一毫都不敢松懈,打着十万分的警惕指挥手下人马固守国安,几乎寸步不离地驻守在大门紧闭的郁公馆内,亲自保护着主君的安全。
对于翟羽而言,郁子耀的权势和性命固然是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的最前提,他把一颗忠固之心揣在怀里为郁家尽忠,这一点再过多少年亦不存在改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