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早就将马停在了门口,李肃正欲翻身上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朝阿成说:“你先在这等我。”
随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府里。
长笙看着屋外的雪怔怔,不一会儿,但见李肃忽然折身返回,不由一愣。
看他肩头已经落满了雪,正要问他怎么了,就听李肃站在门口朝他轻声说道:“长笙啊,倘若那一日真的来了,我会顺着我的心去做抉择。”
等长笙回味过来这番话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
月亮有些惨兮兮的吊挂着,满目的白将黑夜都反照的一派明亮,梅花的花枝被厚重的雪压断了腰,“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小院里乍起,惊的枝头栖息的夜枭猛拍了两下翅膀,哀叫几声。
黑衣人把信递到案头,长笙有些为难的扶额说道:“太快了,两日一封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黑衣人忍不住笑了一下,却不敢多话,只说道:“王爷还等着少爷回信。”
长笙压根不敢去拆那信件,原因无他——一个月前他从老黄马背上跑了回来之后,被老黄一状告到了远在雁渡门打仗的魏淑尤,后者气的差点就伶着他那七八十斤重的长戟过来把长笙捅死,后来若不是战事吃紧,长笙小命肯定是难保,原以为庆幸躲过一劫,却不想魏淑尤每日一封骂骂咧咧的信现如今已经将他案头堆的老高。
内容就是些不干不净的脏话,字又是出奇的丑,一开始长笙还硬着头皮看完后回个信,到了后来,连拆信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每每看着那字,就好像魏淑尤站在他眼前似的,手里提这个棍,要将他乱打一通。
他爬在桌子上做了个不情不愿的表情,朝黑衣人说:“就跟他说我最近几天没空回他?”
黑衣人:“咱们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少爷每日做了什么王爷都一清二楚。”
长笙:“……”
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满道:“谁让他老骂人来着!”
黑衣人:“王爷说了,打是疼,骂是爱,骂的多重,爱的多深……”
长笙:“……”
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
长笙问他:“边关降雪了吗?”
黑衣人:“降没降雪都写在了信里,少爷一看便知。”
长笙:“……”
黑衣人说:“王爷还说了,这封信要是还不回的话,他过不了几日就会在少爷睡着的时候过来掐死你!”
长笙:“……知道了,你等我会儿。”
长笙小心翼翼的将信封拆开,有点没眼看上面狗啃的字,黑衣人笑说:“都一个月了,王爷八成已经消气了,少爷不必顾忌。”
长笙一想也对,魏淑尤这个人本就没什么脾气,生气最多也就吓唬吓唬他,况且也这么长时间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吧?
他抱着侥幸心理开始看了起来,果然,语气一片温和,无非是些唠家常的闲话,长笙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却在最后一句顿时停住——
“是不是以为我消气了?想的美!小兔崽子,半个月后我去看你,到时候给我小心点!”
长笙:“……”
把回信交给黑衣人后,长笙觉得魏淑尤看到回信之后应该会更生气吧,他突然有点后悔,本想将传信的人喊回来,可那人脚程太快,早没了踪影。
第67章
西汉自春秋九国起,便是整片大荒最大的一块版图,不论从经济、医学、农耕、商业来说,都算是当时最为发达的。
当年的东陆和北陆还未分割的如此清楚,虽然一直有一道界限存在,但北陆的大片土地依旧是由西汉管辖统治,最远追溯到西汉高祖之期——
高祖赵起励精图治,摒弃游牧改充织锦,扩张财力,打击门阀士族,解放奴隶制,发展商业及军队战斗力,拓展疆域。
当时西汉的国风可谓空前绝后,人口数量占据了整片大荒的三分之一,国内交通四通八达,城市更为繁华,对外贸易不断增长,引八方朝拜,成为当世第一个与外邦交集的国家,可谓千古之国。
后来高祖十五年,铁尔沁王殷寿横空出世,于朔北高原上发起了第一次空前绝后的大规模战争。
西汉大军首次受到挫败,联合其他八国共同攻击北陆大军,被当时还未闻名于世的铁浮屠用马蹄踏平了三十万血骨,从那时候起,最为弱小的燕韩魏赵四国均消失不见,高祖晚年之际无力抗争,将大片北陆的土地拱手相让,原以为铁尔沁王想做当世之主,最终却也只在占据了整片北陆之后,便再无任何动作。
西汉自那一场长达七年的战争之后,国力倒退了近一百年,高祖晚年弥留之际,只叹自己这一生丰功伟绩是败给了‘黄金之血’,至于对铁尔沁王本人,高祖从来都未曾亲口承认过他的伟大。
天色透着诡异的灰黑,大雪弥漫扑眼,莽原之上响起几声鹰啸,凄厉苍凉。
此刻一处僻静的院落屋顶上,摆着一张不大的方桌,桌上放着一壶酒和四个白瓷酒杯,殷平披着黑色的大氅在蒲团上盘腿而坐,面向北方,隔着风声,将四个杯子中的酒一一见满。
他一双手被冷风吹的通红,透明的液体每每顺流而下之际,他都要低声喃喃说上几句什么,等四个杯子全部都倒满了,才给自己添了最后一杯。
“父亲,母亲,殷康,阿羽。”
他一向沉着的面色此刻突然多出一丝柔软和无助,像是只刚刚出生不久的狼崽,在看到这新奇世界之时,流露出来的恐惧与怯懦。
眼前的四只酒杯一一排开,殷平举起自己的杯子,朝剩余的几个轻轻碰了一下,说:“今夜难得我们一家人可以坐在一起喝酒,风雪太大,这第一杯,我先替父亲和母亲饮下。”
他说着,仰头灌下,院内的灯盏忽然被风吹灭了一烛,没有前来将它重新点燃的下人,只有青君裹着貂裘于长廊之上抬首静静的望着他。
“外间梅花开的甚好,却到底比不上咱们费城的精致,我记得兄长从前最喜欢梅花,每每霜降之日,都会带着几个武士前去邙山将那处最高枝的折下来带回帐篷里养着。”
殷平回忆说:“从前我总嫌兄长偏爱阿羽,却总是对我严厉管教,明明都是父亲的孩子,就因为阿羽年纪小,兄长这样一向明事理之人竟能做出那将满城霜雪称了重量来讨自己弟弟欢心的昏庸之事。”
他自嘲一笑,伸手快速从脸上拂过。
可能是脸上落了雪吧,他想,不然为什么总觉得一片湿意。
“后来这些年,我才渐渐明白兄长当日的苦心,阿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兄长将他视若明珠,捧在手心疼他爱他,可我是兄长的另一只手,当与兄长同出同进。明珠断然宝贵,不可丢之,可双手更加珍贵,不可弃之......这第二杯,我就先替兄长喝下......哎,兄长别动,一会儿轮到你的时候你再喝。”
他眼眶微微泛红,透过风雪看向黑暗出声,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
再次见满一杯,殷平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眉梢稍见喜色,说道:“第三杯......阿羽才九岁,不能喝酒,兄长便替你喝了这第三杯,好不好?”他说着就往嘴边送去,却忽然顿住,朝那空无一人的暗处说道:“怎么,你还不愿意?”
他故意蹙了眉头厉害道:“不愿意也不成,小孩子不可以喝酒......你别抢我的杯子,哎,你这小兔崽子......”
他呵笑出声,雪很快落了满身,整个屋顶都是茫茫一片,殷平下意识用袖口拂了拂腿边,笑骂道:“年纪最小,还就数你事最多,得了,那我不替你喝,殷康替你总成了吧?”
他说罢,皱起眉头,不满道:“还不情愿?那你要怎么样?小孩子不能沾酒,小心一会儿父亲揍你。”
他抬头继续看向黑暗,一双眼睛已是雾气满满,举杯的手微微颤抖,殷平轻声道:“父亲......”
任何回音都没有,只余一片苍凉的笑意轻轻化开。
青君站在长廊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用袖口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殷平眼神有些涣散了起来,说道:“今夜我太高兴了,父亲,你别见怪。”
说罢,拿起杯子朝身边缓缓酒落在雪上,很快消失不见。
“父亲,待我有朝一日完成皇图霸业,咱们父子二人再好好痛饮一场,今夜便算了,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少喝些。”
“母亲,您不会喝酒,可这杯一定得喝,因为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想必您已经知道了......赵彻,您的好哥哥,我的好舅舅,他死了,哈哈哈!死了!据说是被北陆人杀死在龙塌上的,母亲啊,虽然我至今遗憾没能亲手解决了他,可他终于死了,死的很惨,明天,就要入陵了......他这种狗贼,手上沾满我北陆人的血,我怎么能允许他留着全尸入陵......”
‘啪’的一声轻响,他手下不稳,酒杯一下子顺着屋顶滚落下去,殷平叹了口气,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继续说:“我怎么能让赵彻留着全尸进皇陵呢......”
“你说是不是,殷康?......该你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