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笙哽咽道:“之前的事情我以后再跟你说,小五,我是被流民挤过来的,我走不出去,就跟着他们一直走到这里了。”
小五看着长笙满是委屈的脸,当即说道:“那你父亲都没有让人来找你吗?”
长笙摇头,说道:“我父亲到现在估计都以为我在帐篷里睡觉呢,我是偷溜出来的。”
小五一愣,当即没了主意,说道:“那怎么办啊,这里离金帐这么远,想要回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长笙道:“我知道,刚才我想往回走,后面的人太多了,我挤都挤不出去,只能等到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再走。”
小五说道:“我们现在都是往邙山那边赶,还得还好几个时辰才休息。”
长笙点头道:“等到队伍一停下我立刻就走,估计要不了多久,帐子里的人就会发现我不见了,他们肯定会来找我的。”说罢,他十分没骨气的抹了把脸上的泪痕,问道:“你怎么也跟着这些人过来了,你家不是在费城吗?”
小五闻言有点伤心,闷道:“一个月前,就是你不见的那段日子,我父亲在费城混不下去了就带着我回了老家,没想到才回去几天就闹灾荒了,我父亲跟我大伯他们被我们那里的将军抓去给红川战场充壮丁,家里只剩下我跟我爷爷,实在没吃的了,大家就聚在一块,往这边来了,本来还想靠着王帐分些粮食,没想到汉军逼的这么紧,我们都没来得急落脚,就得赶紧往南边走,反正那些安置我们的人现在也管不了我们了,他们全部去前线跟汉军交战了。”
长笙拍了拍小五的肩膀安慰,信誓旦旦的说道:“你放心好了,我父亲一定能把汉人打败的。”
小五抽着鼻子,狠狠地点了点头:“长笙,要不你先跟着我和我爷爷一起,等到了前面休息的时候,我再送你回王帐吧。”
长笙“嗯”了一声,随后往远处坐落着的高大的金帐宫方向看去,那顶黑色的鹰旗无形之中给了他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
漆黑的夜幕下,命运的双手将他已经钦定好的未来轻轻的玩转,很多时候我们以为的不幸,其实才是幸运的开始,然而那些所谓的幸运,不过是满怀着无数的鲜血与生命在交织着,侵蚀了灵魂,雕刻于骨髓。
第36章
辰时的郓城已是狼烟满地,血流成河。
汉军一路势如破竹,连破五座大关,直逼向草原的心脏而来。
过了郓城就是费城,费城一破,下一关就是北都,而这样的攻势和速度,汉军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秦硕明也战死了,据说是被晏寄道一剑砍断了头颅。
如今天穹关的城楼上,主帅的首级还在悬挂着等人来取,却不知他能不能等到了。
夜北三大武士一夜之间牺牲了两位,所谓“神弓”与“神刀”,终究只成为了一页轻轻翻过去的历史,当后世的人们再次提起他们的时候,或许会惋惜一句遗憾,可能记住的,怕是只有那些亲手将他们送往死亡之路的胜利者吧。
“您还未告诉学生,此次因何而来。”
马背上的师徒二人这一路极少说话,晏寄道一身陈旧的黑色宽大长袍,太阿剑反手单扣在腰上,与他看似文弱的面孔实在是有些不甚匹配。
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远处薄雾般的晨曦,一向甚少言语的剑客淡淡说道:“为了天命而来。”
梁国英凝眉,风将他火红色的大氅撩起,于万籁俱静之中猎猎作响,西汉的紫荆旗此刻像是以一股胜利者睥睨天下的高昂气势藐视着这一刻已经千疮百孔的草原,享受着他高高在上的姿态。
“学生敢问,何为天命?”
晏寄道淡淡道:“天之所定,是为天命。”
梁国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却未再开口。
其实总是这样,每当老师讲话的时候,他十有八-九是猜不透其中的意思的,而那人,也是绝不会解释什么的,能说这么两句,想必已是极限了。
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中年将军继续问道:“那清和他......”
晏寄道终于收回遥望天际的目光看向梁国英,说道:“他终究也是我的学生,若非必要,我不想他死。”
中年将军了然,朝剑客轻轻一拜,说道:“感谢老师这一次的相助,学生和西汉都会铭记在心。”
晏寄道轻声笑了笑,缓缓摇头道:“我说过,是为天命之道而来,并非相助于谁。”
他带着厚茧的指腹扫过腰间的太阿剑,沉声:“不论是如今的狮子王或是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世子,终究不能成为第二位铁尔沁王,要说起来,这世间能得铁尔沁王风采的,也不过是二百年前的钦达翰王和西汉高祖,不过可惜了,他们二人也只有铁尔沁王不到一半的风采......也不知当世还能不能有幸再次得见铁尔沁王重生......”
他最后一句话出口的时候,几乎是喃喃的,梁国英并没有听见,更没有看见那双清澈锋利的双眸之下,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巳时的时候,北都城厚重的城门终于被命运之手从背后缓缓推开。
西汉的大军终于抵达了这座古老民族的最后一道防线。
天空中暴雪还在肆虐,云层压的越来越低,突然“轰隆”一声闷响在头顶上炸开,像是夺命的炸-弹,敲打在每个草原人的心上。
那一刻,汉军齐齐涌进,草原等待着他最后一刻的生死存亡。
·
前进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长笙精疲力尽的拖着脚步跟小五站在人群的最边缘。
天气冷的要命,长笙也穿的单薄,此刻被冻得唇色发青,往日那双总是含水的双目此刻显得略微有些呆滞。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凌乱的人头和尸体,更有甚者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蜷缩在白地上无力呻-吟的老人。
长笙下意识的去拉身边人的手,然而在触及肌肤的瞬间,他回头,却发现那不是他熟悉的温度。
李肃真的走了——
长笙心想,他再也感受不到那没来由的心安。
“长笙,现在队伍停了,我先送你回去。”小五开口说道,他单薄瘦弱的身躯看起来比长笙还小好几岁,此刻却十分男人的生出一丝保护之欲。
长笙本就长得像个女孩子,一张脸分外的白皙,双唇也总是红的似是滴血,他看了看小五,再看了看小五的爷爷,老人年过半百的脸上沟壑纵横,干瘦形容枯槁,他正满眼慈爱的看着小五这个仅有的亲人,藏在袖中的手却不由得紧张的微微握起。
长笙有些不忍,说道:“算了吧,我自己回去,你和你爷爷跟着这些人继续往南走吧,你信我,小五,我父亲一定会打败汉人让你们回家的。”
小五死活不情愿的摇了摇头:“不行啊长笙,你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我不放心,走吧!”
“可是......”
长笙为难的看了小五爷爷一眼,老人冲他轻轻一笑,仰头做了个‘听话’的姿势,长笙心酸的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那走吧。”
小五终于牵起长笙的手逆着人群朝北都城跑去。
这是他记忆里第一次这样牵长笙的手,以前每次只要他挨着长笙,都会被他一把打掉的,因为长笙老觉得他手脏,不愿意碰他,虽然时不应景,可小五总觉着心满意足,就像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朋友,他终于能亲近他一次。
走了大概快一个时辰,长笙有些走不动了,他体力实在不是很好,小五也有些气喘吁吁,却比长笙强太多。
他忽然做了个扎马步的姿势,背朝着长笙说道:“来,长笙,你上来吧,我背你一会儿。”
他看起来比长笙还要瘦弱,却十分像男子汉,长笙鼻子一酸,赶忙道:“不用了,你要是背我的话一会儿走累了,我可背不动你,咱们快走把,还有两三个时辰的路呢。”
小五觉得他说的对,也不勉强,赶忙站了起来。
广阔的草原上一望无际,除了一片白地什么都没有,两个孩子迈着步子一深一浅的走着。
直到一个时辰后,好不容易翻上了高坡,忽然,一阵狂乱嘈杂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长笙站在上面朝下看去,就见那很远的地方,无数的人头在雪地上攒动着,他们胯-下骑着快马,风声将千军万马的交接声传了过来,那一瞬间,他清楚的看到那张黑色的苍鹰大旗缓缓从高空落下。
长笙一双眼睛猛的聚了起来,心脏处突然碰的一声大响,差点站立不稳就从坡上栽了下来。
·
昏暗的晨霭之际一片阴郁,北风夹杂着红色的血雾在地上游荡,到处都是白雾中的薄纱迷蒙的道路,武士们顶着最后的力气在阵前奋起冲杀。
所到之处,睁目如盲,尸体沿着苍鹰旗台下的阶梯缓缓倒下。
兵戈乱力之下,少年赤膊红眼挥舞着手中巨大的斩-马刀,胯-下的马儿在最后一刻终于栽倒在地口吐白沫,火红色大氅的将军高举手中的长剑,狠狠一拉,破空之声盖过了所有刀剑相击之音,随后碰的一声大响,狠狠的定在三人合抱的木桩之上。
咯咯的声音在寒风中缓缓响起,刺伤了每个夜北奋血的武士,苍鹰的大旗随着飓风一起湮灭,青色的狮首在最后一刻还不忘张着森然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