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高举手中的战报禀报九嶷高台的两位汗王。
一时间,顾灵均的死令整片大军全部哗然。
此刻夜黑如墨,梁国英居然选在这个时刻与草原交战,可谓急功近利,势如破竹。
恐惧笼罩了整片草原的上空,北都城内的流民尚且还没有安置完毕,梁国英就已经率兵攻了进来,大君快马赶至九嶷高台,接管了旭尧汗王手中的权利。
君主亲临,一时间令驻守的武士们士气大涨。
夜下作战,这对于草原武士来说是绝无仅有的,然而敌人已经逼上门来,却不由得不加紧防御。
整片夜北的上空仿若弓上之弦紧紧的绷着,梁国英与顾灵均都是当世名将,然而最终顾灵均还是死在梁国英的刀下——
倒不是梁国英强于顾灵均,只是有些时候,上天更眷顾这个汉朝的将军,而并非夜北的武士。
就像晏寄道的突然到来,不可谓不是天意所为。
群龙无首的夜北武士没有了顾将军的带领,瞬间犹如一片散沙,任由汉军予以欲求,不一会儿,大军的步伐就逼近了天井关,朝着草原的心脏直奔冲来。
而此刻的长笙又重新准备返回大牢救出大虎,然而却终究迟了一步,据守门的卫兵传话,就在刚才,二王子已经带着大虎前往九嶷高台。
李肃已经走了,为什么殷平还要带着大虎前往九嶷高台?
巨大的恐惧占满了长笙的整颗心,他像是发了疯一般的朝着火光通明的帐篷处跑去。
他想要借匹马来,可是此刻的大地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来往奔走的人群,武士们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灾民的惶恐,纷纷被召集前往城门外镇守北都城,人群拥挤着,黑暗之下也看不清谁是谁,许多贵族的帐篷一时间被流民冲破,女人们惊恐的尖叫着,嘶喊着,但凡有人的地方,无一不是混乱不堪,一片狼藉。
长笙想回去,可是很快就被灾民冲散,黑暗之下,不知有多少人被踩在脚下成了尸体,汉军逼近的消息在人群中炸开,引得整个北都城到处都是一片恐慌。
婴孩的哭闹声,男人的大骂声,更有肢体扭打的声音,到处都是臭烘烘的一片,长笙被夹杂在人群里,和其他的灾民们一样,十分无助和惊恐。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长笙个头太矮,又在黑暗下看不清面容,他知道那是帐篷里的奴隶阿图的声音,长笙试图从地上跳起,努力的招着手,大声的回应着。
然而周围太乱,很快就湮灭了他的声音,阿图喊了半天见没人回应,又跑到另外一处地方开始寻找。
此刻,人群的步子开始朝着南边的地界有规律的移动着,长笙被挤的无法回去,只能跟着大群人的脚步离王帐越走越远。
他忍不住想要哭出来,不知是害怕还是恐惧亦或是无助。
这种感觉,只有当李肃中了蛇毒躺在他怀里的那一刻才有过。
然而他此刻已不在他身边。
夜色苍苍,有多少人客死他乡,有多少的白骨被掩埋风声,又有多少亡魂至此飘零。
很多年后,当少年们渐渐成长,再相遇那一刻,是欢喜是悲伤,是仇恨是悔过,都会随着时间蔓延或淡忘。
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刻被深深的掩盖。
命运往往就是这样,稍有不慎,就会跌入那个它悉心布置好的漩涡,让人无处可逃。
寅时渐渐来临,原本漆黑的天幕慢慢淡出一片青灰色,汉朝的大军已经一路势如破竹攻入了费城,血战了一夜的士兵似乎越杀越勇,完全不知疲倦。
所到之处,皆是火光四起,一片血色。
第35章
当晏寄道跟随汉军一路前来攻城的时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清和将军的身上。
他本就是个憨厚老实的武夫,当年跟随晏寄道学习剑术,凭着一把赤霄威震红川三十余年,实则榆木疙瘩一个,此刻知道自己的老师和同门兄长一齐要将他的国家逼上绝路,心中不可谓不悲愤。
可到底是当世名将,再老实也不会被为一时的激愤而冲昏了头脑。
北都城上,大君亲自坐镇,而后由清和与秦硕明二人率领十万武士前去迎战。
夜风倒卷着,若非火把充足照的明亮,这惨烈的夜,又有谁想去亲眼看一看呢!
冷气中夹杂着丝丝血腥味在半空中蔓延,广阔无垠的草原上,一大批黑压压的人头正朝着南边的地域缓缓移动。
黑暗的天幕下,无数双看不清楚的脸庞肆意的被冷风刮过,飓风卷着暴雪凌乱的打在头上,流民们垂着脑袋无声的动着脚下的步子,他们也不知要去往何方,只知跟着大部队不停的前进,尽快躲避后面那一场灭顶般的杀戮。
安置流民的大部分武士都去了前线,汉军的攻势太猛,以至于夜北不得不倾出几乎全部的兵力。
几个时辰前,顾灵均战死在古尔沁河岸的消息一经传来,让不少牧民已经丧失了对这个国家最后的信心。
天灾人祸。
他们不再乞求吃饱喝暖,只想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然而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又有不少年老年幼的流民已经亡去。
似乎所有的恐惧都笼罩在这片苍茫的草原之上。
长笙被夹在人群中不断的往前推动,他不知是不是在地宫内待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身边没有李肃的时候,就已经忘记了要回家的路。
身边传来婴儿的哭喊,那母亲不断的低声去哄怀里的孩子,然而不论怎么安慰,那婴儿依旧啼哭不断,身边跟随的男人一时间不耐烦,喝道:“再哭就放在锅子里面煮掉!”
女人吓得一双眼里满是泪水,赶忙伸手轻轻捂住孩子的嘴,然而那哭声却是更加的撕心裂肺。
男人更恼,突然伸出手一把拽出婴儿,随后在女人的尖叫声中猛的举起手臂,碰的一声闷响,手里青褐色的襁褓落地,哭声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啊——”
母亲尖叫一声,顺势扑倒在地去捡地上的孩子,然而男人却是一脚踹到她背上,大喝道:“大人都没得吃,养他有个球用,捡起来带着,一会儿到了前面休息的时候煮了吃肉。”
地上的母亲忽然转身,一把扑倒男人身上,一张脸已经十分扭曲,嘶声力竭的大喊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下一秒,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作势就往男人身上砍去,然而那男人嘴里呸了一声,喝了一句:“不知好歹的臭婊-子!”
一把夺过女人手里的匕首,反手赐进了女人的胸口。
噗的一声轻响,血花瞬间从单薄的衣裳下面爆开,女人睁着惊恐的大眼,抽动了两下,随即倒了下去。
那男人刚杀了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将手上的血在女人身上抹了抹,不满的弯下腰将死去的婴儿捡了起来绑在背上,随后又将绳子捆在女人身上,一只手一拉,就拖着女人的尸体顺雪地朝前移动。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老子娶个媳妇儿还娶个麻烦,待会儿老子就把你俩给煮了吃。”
正说着,突然从一旁凑近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低声道:“七哥,一会儿也分我点肉成不?”
男人不耐烦的推了推他,说道:“滚滚滚,滚一边去,这是老子十天的饭,分给你老子吃啥。”
说罢再不理那人继续朝前走着,另外一个被拒绝,瘪了瘪嘴,悻悻的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吃自己老婆和孩子的肉,不都不怕遭报应!”
说罢,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两只手蹿进袖子,赶忙跟了上去。
而刚才周围一同的流民仿若未闻般的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路来的同样场面,对这些人来讲,弱者死在强者的手上,弱肉强食,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长笙站在人群里,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整个背影都在剧烈的颤抖。
有朝前继续前进的流民不小心撞上了地上的孩子,长笙顿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后面的人紧接而来。
也许是因为天黑的原因,大家并没有看清楚自己的脚下还有个小孩,一时间有好几双脚从他身上踩过,长笙想要站起来,然而却又被下一个上来的人撞到。
“哎!”
一声细微的惊呼响起,刚刚觉得脚下踩到异物的男孩忍不住脱口而出,脚在慌乱中赶忙挪动了步子,也就在这一瞬间,才得以让长笙赶忙翻身站了起来。
“哎呦,原来是个孩子,我还以为踩到狼崽子了,吓死我了。”
长笙正欲骂人,一听到这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朝前一跳,大声道:“小五,是小五吗?”
被叫的人明显也是一愣。
小五被他爷爷抓着立在一旁,听到有人叫他,赶忙挣脱老人的手往长笙跟前走去,这一走进才看清对方的脸,男孩子忍不住脱口道:“长笙,你是长笙!”
长笙一见到小五那张脸,瞬间觉得眼眶都湿了,可是也顾不得抹眼泪,赶忙开口:“是我是我,小五,我是长笙。”
小五突然上前一把拉住长笙的手,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你一个月前跟质子一起消失了,我还跟着你哥哥他们去找过你,你到底去哪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王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