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冰难得任性一回,以前面对这种局面他都是一言不发权当自己是个哑巴,而这时候一般会有个懂事的人调节气氛说:他还年轻,他们圈里结婚都晚,孩子主要发展事业之类的。
而现在没有人说这种话调节一触即发的气氛,于是胡冰一张嘴就浇上了一桶油,看来自己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进步。
胡冰看也不看别人,径直回到卧室拖着自己行李箱打算原路返回。
没有人拦他,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显然不懂得怎么处理这种状况。胡妈妈更甭说,她已经不拿主意很久了。于是胡冰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出了家门。
半天不到,他就在天上转了一圈,胡冰忍不住感叹:还是有钱好,有这功夫还是多赚点钱吧,累死拉倒,反正活够了!
他走后,胡爸爸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免不了脸上有点难堪,随口敷衍了几句,就让她先回去了。只是以后楼上楼下的免不了见面有点尴尬,毕竟是他主动去“说亲”的,现在人家姑娘他同意了,男方却上演了这么一出。
人都走尽了,胡妈妈才低声发表了态度:“他个性固执的很,你还跟他来硬的。”
“不如小时候懂事了”,胡爸爸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胡妈妈想说,实在不行,就成全他吧。但是她心里还缺少最后一根稻草来压倒她五十几年的认知。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怯懦,老实本分了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亲戚邻里的眼光,说到底都是“尊严”二字。
这“尊严”二字,更是胡爸爸最看重的。
“真不知道冰子随了谁”,胡妈妈叹道,“家里没一个人像他。”
没一个像他这么有出息,出类拨萃弃了公务员又登上电视台。也没一个人像他这么出格,宁可孤独终老也要跟个男的混在一起。
只可惜这个倔强却随了胡家人,家里的战争估计还要好一会。
采访
“下月有一个走心节目,台里预算实在不够了冰哥,台长让你上去充当一下明星。”
胡冰挽着袖子听着这一番穷到家的话,实在忍不住咂舌:“你这意思,我的出场是免费的?”
助理:“应该不免费,会有奖金,你月底查下工资不就知道了。哎,反正都是赚钱嘛”,助理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安啦”的表情。
胡冰不屑的一撇嘴,细想却感觉挺有道理,于是道:“只要给钱都好办。”
“最近不要再安排工作了,我要装修。”
“装修不是有装修队吗?哦~我知道了,你只是找个借口请假。”
胡冰斜睨了她一眼,“我请假干什么?老光棍一条,睡大觉吗?”
助理“啧”了一声,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这年头,都说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但是为什么光棍男和光棍女同样多?而且你这样的竟然能光棍这么多年也是神奇——冰哥,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出于男性的本能,胡冰差点啐了她一口,好歹多年的修养保住了他的体面。
胡冰道:“不,因为哥喜欢的是男的。”说罢,事了拂衣去,只留下小助理在原地僵成了兵马俑。
不过显然,新新社会成长起来的女孩子和六十年代吃不饱饭的人没法比,小助理很快就消化吸收了这件事,并且用一种看国宝的眼神看到他——既新鲜,又好奇,隐隐还透着点兴奋。
胡冰感觉,如果她的职位再高一点,比如说成为他的顶头上司的话,她一定会针对这方面对他进行一次专访的。
啧,好奇心旺盛的女人真可怕。
三天后,胡冰以权谋私把房子交给小助理看管着,又考虑道一个姑娘应付诸多大老爷们多有不便,于是把台里实习的一个新人小伙子抽调出来陪着她好好看着他的房子。
“缺一件东西你俩赔!”胡冰伸出俩指头,一人分给一根。
撂下这句话以后就飞到了X市,手里握着连夜写出来的采访稿子。
刘国林,胡冰心里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可以把私人问题掰开揉碎混进采访里?
刘国林个老算计,徒弟那么多,真正出名的也没几个,他那些徒弟大概在给他“打广告”方面的作用比较大。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张焱这个人呢。
胡冰苦笑着摇摇头,还是舔着脸直接问吧,玩儿什么迂回婉转。
刚下了飞机,林叶辉安排的摄影师已经在机场等他了,胡冰腾出右手和他握了一下,“胡冰,临时来顶岗的。”
“我知道,我经常在电视上见你”,摄影师皮肤黝黑,一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带着个牛仔蓝的鸭舌帽,“叫我小开就好,没想到来的会是你,辉哥本事还挺大的嘛。”
“我之前也是记者,经常和他打交道,搭把手的事儿。”
两个人寒暄着上了车,飞机在身后起飞,轰隆隆震天响,像一支箭一样窜到万里高空,然后如升天的风筝一般悠然滑行。
胡冰看着遗留下的尾气,以及飞机屁股后渐渐消失的火光,深感学理的人真他么牛逼,什么玩意儿都能给造出来。
他们一路开到了美术馆,外面等待入场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龙,小开掏出一张记者证塞给他,胡冰看着陌生的名字心里升起一股久违的熟悉感——偶尔体验一下曾经的生活也不错,尤其是让他累到死终身难忘的工作。
他把记者证挂在脖子上,准备好录音笔,小开扛上摄影机调试镜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场。在这种时候,看着那些死排队或者禁止入场的人,记者的优越感就体现出来了。
胡冰找到工作人员,把记者证亮出来,开口正要说:你好,我们是XX报社,提前约好采访刘国林老先生……
谁知扎着马尾带着圆框眼睛穿着绿色工作服的人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你是胡老师,我在电视上看过你!”
胡冰:“……”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名气这么大的?那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涨工资?
“哦……是我,我是来帮一个朋友做专访的,约的采访时间下午两点半”,胡冰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下表,其实时间他心里一直有数,干这行最忌讳不卡点,他都是做给对面的人看的,“还有十分钟时间就到了,能帮忙接见一下吗?”
工作人员把他们带到休息区,上好了茶水,五分钟后刘国林也出来了。胡冰拿出采访稿和录音笔,小开抬起摄像机,连着给他拍了几张。
所有人寒暄坐好后,胡冰的工作就正式开始了。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有点生疏了,昨天晚上对着发财树练习了好久,发财树差点焉儿了。
三十五分钟以后,美术馆已经挤满了人,胡冰关掉录音笔,郑重的看着对面的老人,“剩下的五分钟我想问一点私事。”
刘国林脸上的褶皱没有诧异这种东西,这是属于一个八十五岁老人的淡定。但是小开倒是惊了一下,随后他关掉了摄影机。
胡冰说:“张焱,您还记得的吗?他之前是金国维的徒弟,后来跟了您一段时间。”
刘国林脑子没糊涂,不过经历的事儿太多他一时也想不起来,他皱着眉头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道:“张焱……哦,我想起来了,他出国了,之后就再没见过。”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不过听到这个结果他心里还是避免不了的失望。
“他有说他去哪儿吗?”
“没有,他走之前他师傅死了,精神很恹恹,什么话也不说。金老头把他托付给我,但是我看出这个孩子心不在我这儿,金老头走了以后他也走了,之后就再没有联系。”
“金国维……死了?他的墓在那儿?”
刘国林说:“在静安骨灰堂,正月十九是他的忌日。”
正月十九?胡冰心里盘算着,那不是他刚跟他分手没多久,金国维就去了吗?
挖出十年前的故事,胡冰嗅到一股陈腐的味道,却有种近在眼前的错觉,好像这些事情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金国维走了,他该有多难受?金国维是他宁可和自己异地恋也不愿意辜负他的期待的人。加上自己对他的打击……
胡冰的心脏像油煎一样,有种肌肉运动过量以后的那种酸痛无力感,他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以张焱的个性,他如果承受的痛苦太过强烈,他是一定会跑的会逃避的,这么说来,他一言不发的出国也就解释的通了。
“谢谢”,胡冰声音干哑的说。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出了美术馆。
小开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突变的神色,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如果他在国内的话,忌日和清明节应该会去拜祭的,你多往骨灰堂跑几趟一定能等到人。”
胡冰脑子里的弦儿“嗡”的一声,蹦出俩字儿:“对啊!”他转头对小开说:“谢谢”,眼睛里充满了欣赏与感激。
如果给他点儿时间,这个道理他自己也能想到,然而显然,他平时并没有多少时间,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多少脑子。
回到燕城之前,胡冰神经质的先飞了一趟卫城,花了大把时间找到那个静安骨灰堂。只可惜,金国维葬在卫城,他如果想天天堵人还真不方便,须得时不时的撞运气往卫城跑。且静安骨灰堂安置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不是下了飞机就能到达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