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他和杨培栋、王回峰就再也联系不上了。信息时代,都说找个人容易,但是没个人也挺容易的。那个人把手机一扔房子一退,这个世界上除非违法犯罪通缉逮捕,你就再也甭想找到他了。
何况还出国……真够绝的。
他离别的激动和痛苦刚刚回过神儿来,迎来的就是灭顶的绝望。
日记也找不到了,小土坡都被推平了,人也找不到了,中国变化这么大,他还能找到回来的路吗?
胡冰鼻头一酸,眼睛有点湿润,旋即又被他忍了下去。他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卖人情”的,如果不是江月开口问的话:“你想把那个木雕带走吗?带回去吧。他看到应该会很高兴的——可是组长,如果再有一次,你还会放他走吗?”
江月在提醒他,胡冰知道。这个姑娘聪明锐利的很,就是个性不知道怎么给养残了,否则又是一个女企业家。
再有一次?胡冰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还能再有一次吗?良久才道:“我已经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他长吁一口气,“你是永远没法让所有人都如意的,做别人心里的骄傲有什么好的?”他几次欲言又止,好像吞下去了很多话,最后只说:“人是只能为自己而活的,我明白了。”
以前什么都没有,拼尽全力的追求这个追求那个,结果发现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什么。
他的工作还是忙的要死,每天起早贪黑昼夜颠倒。和家里的关系自那之后就处于“闹掰了”的局势,十年没回过家过过年——不想见到那些“为你好”的亲戚,也不想见到没有主见的懦弱的父母。
说实话,一想到张焱为自己及家人所做的一切,而他们又是什么样冷漠的态度,胡冰心里是怨恨他们的。他觉得他最坚实温暖的靠山背叛了他,这一点让他很痛苦。胡冰觉得自己永远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只有每年一两次抽空回家看一下算是尽了孝道,停留的时间也超不过两天——有一天还是留给车翔的。
车翔曾经问他是不是恶意打击报复,胡冰没觉得有什么好报复的,毕竟那是自己的选择,他们并没有绑着他拿刀逼着他说出那番话,要怪只能怪自己。
如果非要说个理由,那可能是叛逆心理,他因为太听话遭到了报复,所以现在不想听话了。换句话说,翅膀硬了,管不住了,天高海阔任鸟飞,他不开心就是不开心,不想见就是不想见,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让规矩什么的都去死吧!
江月让她妈妈把木雕包好,交给了胡冰。俩人又闲聊了几句胡冰才离开。
江月一番话给他心里重燃了点希望,胡冰忍不住开始幻想如果张焱有一天回来了他们俩怎么过自己的小日子。希望开始萌芽,就像少女开始思春一样,一旦开始了就止不住。
他忍不住在心里开始呼唤那个名字,盼望着能得到一点感应——即便是自娱自乐或者是自我催眠。
在没有这个希望之前,他深深觉得一个人生活挺好的,无牵无挂,每天埋头工作,也没心思想别的。然而现在它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胡冰突然感觉孤独疲惫起来,瞬间有点不堪重负。
倔强
因为接了私活,胡冰两天的假期缩短为一天,另一天还要留给刘国林以及他的木雕展览。
刘国林这个人,胡冰对他的熟悉程度仅次于自己每天应该几点起床——毕竟他起床还真不定点。
刘国林是张焱的第二个师傅,胡冰一直无意识的关注他,但是却没什么机会直接接触本人——在这个希望冒出来之前他也没想过要接触本人,只想远远的看着,想象着在自己缺失的时间里,那个人曾经是怎么样生活的。他是不是拿着刀,神情专注的一笔一笔雕刻,是不是认真的连眼睛都忘了眨。
在这之前,他并没想过要去找张焱,虽然他在公众平台上表现出来的很多小细节都在表示:我一直念着你,但这些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生活的太平淡了,心如死水无波无澜,不丢一块石头下去便探不出水下有什么。
“张焱……”,他在心里呼喊,强烈的思念涌上心头。
汽车堵在高架上,胡冰的房子买在郊区,一是因为当初他买的时候城中心已经没有新房了,燕城的城中心开发的很彻底,连公共厕所都没地方多盖一个,想买新房只能在城郊。
二是清净,晚上回家打开窗户,除了风声虫鸣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走在路上见不到人影,只能见到车影。特别适合他这种白天用光了情绪,晚上回家就是废人的状态。
堵车也是一种享受,既是封闭的空间,又没有家里那种刻在骨头里的孤独感。尤其是晚上堵车,听着音乐开着空调很有气氛,若是下雨就更好了。雨水模糊了玻璃,连旁边车主的人影都看不见。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汽车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小区,120平的房子,三室一厅,目前还是毛坯,不过家具都已经搬过来了,毕竟燕城的房租也挺贵的。
装修公司下个周一过来,按照这个装修预算和房屋贷款,胡冰十几年里都不用再寻找第二个人生目标了。
胡冰把木雕放在床头柜,打算等装修完再给它寻个地方。然后靠在床上掏出手机出神的看了看那个灰掉的名字,这才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下一期节目的台词剧本。
最近因为装修大事和台里请了假,除了每周固定的节目必须要录制,最近把一些有的没的工作都推了。再者长时间的劳碌身体确实有点吃不消,人不服老不行,每周为了保持体型的运动训练都改变不了渐渐失去灵活性的身体。
胡冰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好以后,就直接飞回了家,第一天下午去,第二天下午走。他待在家里的清净时间也就只有一天,第二天就开始陷入“爱的洗礼”的当中了。
胡爸爸会摸着自己的光头给他进行一番深入灵魂的“教育”,他们老两口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给自己亲儿子带来的心灵创伤,也可能是因为胡冰并没有对他们抱怨过,毕竟哪有儿子教育爹娘的道理。
谁知不知道是不是爹娘发现了这个规律,这回他到家的第一天就开始了教育和洗礼——
胡冰刚一进门,就发现了自家沙发上坐着一个打扮的清新脱俗的小姑娘——马尾辫、白衬衫、牛仔裤,回头对他粲然一笑。
他的心里倏然燃起一股怒火,直接表现在脸上的就是面部肌肉比较僵——怎么这回是要玩先斩后奏吗?苦肉计和说教不管用了,就开始换新的方式了。
压抑的愤怒让他的看法有点偏激,在这种状况下要保持冷静并不容易。
“这是小冉,是我们楼下的邻居,刚搬过来的”,胡爸爸招呼着说。
胡爸爸在十年前东窗事发的时候一言不发,事后更像是直接没有这回事一样,还是该催催该说说该闹闹,一个人撑起家里的一台戏。
就好像张焱本来就不存在一样……
胡冰冷哼一声,心道这个理由倒是很有说服力——潜移默化的软刀子?
他对着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了估计五六岁的小姑娘高冷的一点头,没有换鞋就直接进了卧室放行李,打算寻个借口去车翔那儿躲躲。
“小冉是你的粉丝,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来看你的”,胡爸爸追到门口说。
“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我今天回家的?”胡冰心道,但他懒得说出口。
“帮我谢谢她”,他也琢磨了有个完美的脱身借口,“我要去电视台见个合作伙伴,没时间招待她了。”
说完揣上手机直接出了门。
他正要出门的时候,胡妈妈突然语气不稳的问了他一句:“今年过年还回家吗?”
她的语气有种久不见生人的嗫喏,颤颤巍巍,听着让人心生怜悯。就是这种怜悯和自己内心的痛苦一直做着斗争,让他拉锯似的不断挣扎。
可能是压抑痛苦久了,人就会陷入一种病态,开始挣扎着想要放肆,想要破坏一切的束缚。这种挣扎和自己理性相互搏斗,让他保持着表面上的风度翩翩。
胡冰压下脾气,尽量语气和蔼道:“台里通知要主持跨年晚会,太忙了,没时间。后半年都很忙。”意思是:后半年我都不会回来了。
他不回家的借口很完美:我要工作,所以没时间,可就是莫名给人一种“就算是有时间我也不会回家”的错觉。
名叫小冉的女孩感受到了这种肃穆,全程一言不发,瞪着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来回瞅着。如果她是一个记者的话,那这趟过来也算是有料可爆了。
胡冰提步正要走,胡爸爸却突然歇斯底里吼道:“都十年了你还想怎么样?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吗?!”
胡爸爸脸上常年挂着一幅生意人的笑脸,极少见到他发脾气,尤其是还当着外人。胡冰一时竟然懵了,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他和家里的关系就像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十年前家人众志成城的赢了,然而被打压的胡冰显然并没有打心底里服气这个结果,每分每秒都在进行没有硝烟的反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态的心理的影响,胡冰只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威逼”二字,于是果断道:“我确实打算去找他,如果你们还是接受不了的话,我不介意这么做”,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