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焱见胡冰一边收拾着床底突然问:“你那个《双龙戏珠》还在卫城工作室那儿吗?”
张焱擦着桌子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嗯。”
双龙戏珠是他的入师之作,就是因为这个作品,金国维才收他做徒弟的,进了师门以后就一直放在工作室里。
“怎么突然问这个?”张焱问。
“我这个虎头裂缝了”,胡冰说。
张焱明白了他的意思,轻笑一声一扬眉:“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拜师之作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胡冰沉默的看着他没说话,张焱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金国维的身体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等他走了,自然是要收拾好行李各奔东西的,他又没有什么传承的企业需要作品展览的,留着那么多木头干嘛?
张焱一阵沉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金国维就算不像他父亲辈儿,也像他爷爷了。虽然早知道他身体有隐患,心里也早早做好了准备,然而看着曾经鲜活的人躺在病床上一点点衰颓下去,心里还是很难受,更有一种被迫的去接受现实的无助感。
“你要那块木头干嘛?”张焱问,“留着卖钱吗?唔,确实能卖不少钱。”
胡冰:“……”
说的好像他多贪小便宜似的。
胡冰揶揄道:“对啊,我是怕以后穷的没钱吃饭了,现在这不是趁着手头宽裕存点家底儿嘛。”
张焱微微笑着,没搭理他。
半晌胡冰才认真的说:“我可能有点恋旧,所以比较喜欢存一点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一旦丢了就会感觉哪里怪怪的。”
“哦”,张焱漫不经心道。这语气听起来好像他的“正经解释”都是为了给“贪小便宜”找的借口似的。
胡冰正要闹着敲他一下,谁知张焱一时好奇突然翻开了自己正在擦的木头箱子。此箱子是胡妈妈结婚时的嫁妆,一看设计就很古香古色——上面还有一个大铜环,胡冰一直盖着一层桌布当桌子使来着。
只见柜子里罗列着某人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各科书籍——包括课外书,没想到他的书柜塞得满满当当,合着还有这么多多余的东西藏在这里,啧,高材生真不是盖的。
“好吧,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很恋旧”,张焱喃喃道,目光在柜子里扫了一便,定在一本绿皮影集上,“我能翻开看看吗?”他转头问胡冰。
胡冰走过去拿出自己的存货,两个人盖上箱子坐在上面翻看小时候的照片。
与其说是照片,不如说是黑历史:胡冰小时候胖的像头猪一样,而且刚生下来的时候头发稀少的可怜,把胡爸爸吓得天天烧香求神拜佛。张焱一边翻看胡冰一边给他解说自己的辉煌经历,拿自己的童年黑历史逗美人一笑,张焱笑的胃病都快犯了。
两个人躲在卧室里腻歪半天,这才舍得出门。胡冰一开门,却见胡爸爸和胡妈妈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旁边还坐着一圈家门里的亲戚,当即脸上就有点僵——这些人都是什么时候来的?
张焱看着气氛不对,下意识的差点退回卧室把门甩上。胡冰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先是礼节性的问好,却见他这几位叔叔婶婶大爷大妈们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最后还是胡妈妈不尴不尬的吩咐他们家里有点事,让他们自己出门转转。
两个人如释重负,赶忙出了门。
二人刚一出门,屋里的一个女人就拍着大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嫂子,你怎么把他们俩放出去了?!还嫌外面的风言风语不够多吗?”
胡妈妈一脸愁容,什么话都没有说。而那个叫他嫂子的还在冲她喷唾沫。说到底,没有人比她更为震惊,因为这两个人一个是她亲儿子,一个她把他当做亲儿子。只是面对众人的言论,愤怒羞耻之余,她又不免为房间内那爽朗幸福的笑声所感染——她的心情大概是太复杂了,所以一时竟不知道该表现什么态度。至少像别人那样谩骂和诋毁,他是做不到的。
此时一个男人摁灭一支烟开了口:“那个小伙子……他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胡爸爸皱眉叹息一声,若有所思道:“要说认识,那十年前就认识了。”
“那什么时候……”男人补充道,说道后半句的时候做了一个手势,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
胡妈妈沉声说:“应该上大一的时候,我记得他那年回家说过在路上遇见了张焱,还跟他一起去吃过饭。”
“嫂子,这种事你还犹豫什么?他对你好就是怀揣着目的的你还不明白吗?这种事传出去是要被人耻笑的,我们胡家再也抬不起头了!……”
“我也同意,这件事一定要及时收场,否则真没脸出去见人,想想都觉得恶心。小孩子很多事还不懂,犯了错没事,但一定要让他改过来,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们俩要是不舍得,我就替你们打一顿,早晚给他打醒了。”
“冰子从小成绩就好,人也懂事,不能让他在最后烂掉——”
“那个小孩心思深沉,竟然算计到婶婶头上,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面对种种言论,胡妈妈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像是飘荡在江中的一条小船,被一阵阵风吹得飘过来飘过去,完全没了主意。她脾性好了很多,但果断利落也少了很多。
最后还是胡爸爸开的口截断了这段争论:“我先和这俩孩子谈谈,孩子们都长大了,自尊心都强,话说的太重会怨我们的。”
“外边的事情到底是谁传开的?”一个男人问。
“江康路姓王的一家,听说是冰子的同学,说高中聚会的时候看到他们俩来着”,另一个人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哪哪儿都要把这事拿出来拎拎,现在弄得遍地狼烟。估计是以前和冰子有恩怨,听到他现在混的好故意打击报复呢。”
“让大超叫上几个朋友先把他揍一顿,管管他的嘴。”
没有人有异议,像这种到处败坏人名声的事,明显是对一个家族的挑衅。
事发
而这边逃命一样奔逃出来的胡冰和张焱,此时正漫无目的的瞎晃荡。兹南西区能玩的地方都快逛了个遍了,眼下仅剩的几个小时实在没必要跑远路。
张焱的神色意味不明的冷静,胡冰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仍没见他有什么反应——连眼都没眨一下。胡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陪着他一直走。
说到底,张焱在体察人心这方面比胡冰强了不是一点半点,他的内心有股子要坏菜的直觉,但也只是直觉而已。但让他真正面无表情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让他不得不沉默以对的原因是,他突然发现胡冰还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他会畏惧大人严肃的表情,也会逃离肃穆的气氛,像是小孩天生那种对长辈的敬仰、敬佩和敬畏。且在家族大事上仍然没有发言权。
而自己一直以来都有点太依恋这个孩子了。可是孩子是靠不住的。只是多年来习惯早已根深蒂固,早就拔不出来了。张焱头一次体会到了危险就在跟前,却跑不了的悲哀。
“今晚几点走?”张焱问。
“哦,五六点差不多”,胡冰掐着指头算了下时间,“嗯,时间正合适。”
张焱又沉默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胡冰伸出一只手绕过他的脖子捏他的耳朵,却在不远处听见“咔嚓”一声,胡冰一脸疑惑的抬起头看着前方——
“王昊?!”
拍立得里打印出一张照片,王昊一脸不屑的勾着嘴角,接过照片甩着手:“还真是伉俪情深啊”,说完看了一眼照片,扔给了胡冰,“不记录下来还真是可惜了,毕竟你们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常见。”
张焱的脸瞬间白了,勾起一只手朝着王昊的脸打了过去,骨头碰骨头,自己的五指也顿时血肉模糊。王昊明显惊了一下,他没想到最先动手的竟然是张焱——这个从没见过他发火,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可爱的男生,揍人的反应竟然比谁都快。
胡冰本来还想拉着张焱来着,一个慌了另一个自然要冷静一点。只是这俩人刚打了没多久,前面竟然又出现了一伙人——一看就来者不善的那种。胡冰一看王昊的脸色心里就明白了——这伙人一直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王昊想揍他已经很久了,虽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胡冰想拉着张焱跑,结果发现竟然拉不动,这俩人打得不可开交。胡冰这才想起张焱从小也是一个挨揍的,既然会挨揍,那必然也会揍人。于是他本着打一个赚一个打俩个赚一双的原则,干脆一手一个抄起路边的砖头也加入了战斗。
胡冰作为一个好学生,这辈子都没打过架,也没有机会打架,作为一个男人可能有点可惜,所以刚开始手还有点生疏。结果打着打着血气涌上了头,连死活都不顾了,竟然有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因为打架也是有技巧的,不管你打成什么样,至少得保证打不死、打不残,否则岂不是把自己后半辈子也搭了进去?得不偿失。
可是胡冰这个新手根本没技巧!
只是再狠的人也没法以一敌众,胡冰他们渐渐落了下风,张焱显然是有经验的,脸上都没受伤,但也只是脸上而已。胡冰余光看见他腰上挨了狠狠的一棍,整个人站不住向一边歪去,胡冰当即一闪身把他紧紧护在了身下,用背挡住了那些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