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雨点般的棍子倏然散开,胡冰已经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脸上血水混合着冷汗涔涔。
张焱奋力掀开他,整个人都吓蒙了,差点当场哭出来。
“我没事”,胡冰气若游丝的说,“别动……让我缓缓……”
张焱心安了几分,开始检查他身上的关键部位,见都没有什么事这才放了心。
张焱坐在地上,茫然的看着远处的战斗,胡冰靠在他怀里,好半天才奋力的抬起头,然而他看完之后脸色比挨揍的时候还要难看。
瞒不住了,胡冰心想。他终于明白家里的那些人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了。胡冰滑动了几下喉结,想开口跟张焱说点什么,毕竟他的心太敏锐,刚打完架情绪又不太稳定。结果没想到自己一时疼的连嘴都张不开。
而此时前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一个穿着牛仔裤的高个男生走近,随意翻着胡冰检查了几下,又一扬下巴冷冷的问张焱:“你没事吧?”
张焱摇摇头,高个男生便没再搭理他,往后一招手,后面的战斗渐渐停止,接着听到一个人说:“谁敢再他妈到处瞎逼逼,跑到哪儿揍到哪儿!”
这边的两个当事人都没敢看对方一眼,心里已经明镜似的了。
来了两个男生拽着他们的胳膊,打算把胡冰和张焱送进医院。男生碰张焱的时候还抬头向高个男生请示了一下,高个男生皱眉点了一下头他才连着他一起拽进了车里。车厢里一度安静,两个人像是打架斗殴被警察叔叔抓住的不良少年,等待着法律的最终审判。
可是他们已经二十多岁了,大学毕业都两年了,既没有不良,也不是少年,到底在怕什么?
胡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张焱手上皮肉绽开,两个人面无表情的被上了年纪的医生说教着包扎,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二人提线木偶似的又被拽着做了一圈的检查,最后一人拿了一包药才算完事。
然而他们都知道,真正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大超领着胡冰做完了检查,确认了这个弟弟一时半会死不了,于是毫不犹豫的把他送进了另一个虎口。
“你还要跟着回去吗?”大超问张焱,却没有回头看他。
大超比胡冰大了有十岁,虽然现在一直出门在外,没有小时候那么亲昵,但在他心里也是长辈一类的人物,只是还没到“尊敬”这个份儿上。可能正是因为没有这份“尊敬”,胡冰心里并没有多忌惮他。所以现在听着大超不怀好意的说话语气,胡冰当即心里就有点急了。
他说:“他的行李还在我家,你要让他去哪儿?” 说完又想起张焱可能也不想面对这种事,他小事解决的很麻利,大事却向来喜欢逃避,就像每一次闹矛盾都玩冷战一样,非得逼着自己琢磨明白不可,琢磨不明白你就滚吧!
于是又补充道:“先回去收拾行李,我先送你走。”
张焱整个人就是一块人形的木乃伊,什么话都不说,脸上有种视死如归的漠然。
大超皱着鼻子,一脸的没眼看的厌恶,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厌恶,他能一直忍着不动手已经算是很有修养了。
胡冰虚扶了一下张焱的胳膊,让他跟自己回家拿行李。两个人一直往回走,打算就这么走回去,慢慢走出了大超的视线,等拐过弯的时候张焱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还会回来吗?”
胡冰沉默了很久,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道:“会的。”
张焱却觉得这“会的”俩字掺和了太多的意思,比如说回去提分手也是回去。于是他不安的又问:“我能留在这儿吗?”
胡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以前他知道张焱心里没底,自己就会显得特别有底气,装也要装的很靠谱那种。可是学生时代能有多少大事?能需要多靠谱?
胡冰觉得心累,好容易度过了前程规划上的大坎儿,本以为即将迎来的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恬淡生活,没想到又遇上了爱情上的危机。老天爷跟他有仇吧?!
“我们先回去看看情况,还不知道家里什么样呢”,胡冰尽量冷静的分析,虽然他的脑子基本上就是一团浆糊,只有语气听起来冷静。浆糊思来想去想到的方法也只有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走到家的时候,面对的是众人的审判,张焱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一圈人的时候,是真的想逃。然而他知道,自己走了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于是两个佯装淡定的人“从容”的走到座位上坐下,像是等候着审讯的罪犯。
胡爸爸让张焱先进卧室,并吩咐:“你先回家吧,冰子还要多呆几天,好不容易过个年也要回去看看你爸妈。”
他说话的语气算得上是温和淡定,张焱心里却发冷,他下意识的看向胡冰,胡冰什么话都没说。张焱应声进了屋,把自己的行李单独装起来。外面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走似的,张焱犹豫了半晌,想厚着脸皮刻意拖着。结果没想到门突然被打开,那个叫大超的男生隔着门缝说:“我送你去车站吧,这边离着车站还是挺远的。”
张焱当然能听出他只是客气的撵人,于是识相的说:“不用了,我打车过去吧。”
然后那个叫大超的男生给他开了门,等着他走。张焱拖不下去了,只得收拾东西走人。
他走后没多久,一个男人就起身一脚踹在了胡冰的肩头上,被大超给拦住了:“在外面刚打了一身伤,不能再打了。”
“你他妈还要不要脸”,男人指指点点骂道,“供你上大学是让你找男人乱搞的吗?!”
胡冰身上过电似的发麻,坐在地上半晌,面无表情的起身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后面的婆姨姑妈们已经开始商量着给他找老婆准备相亲了,互相推荐着哪家的姑娘好,准备什么时候见面。一个面目棱角尤为尖锐的女人指着他道:“我跟你说啊,你不小了,别不懂人事啦!你这样乱搞让你爸妈还有脸出去见人吗?还能在这一片过下去吗?”
胡冰只觉当头一棒,打得他灵魂震碎,身体已经麻木了。他不敢去看自己爸妈,而周身的唾沫星子还在翻飞。他突然想起车翔的话:你总要辜负一个。这个乌鸦嘴还真是一语成谶。
“你俩这样人家父母不说吗?”
“你也不嫌恶心!”
“有那么恶心吗?”胡冰可能是精神被压迫到了极点,突然开始反抗了,他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冷静,道:“我天生就是个同性恋,从小对女人没兴趣,结不了婚也生不了孩子——不是因为年轻不懂事。”
说来也奇怪,他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以后,那些人既不打也不骂了,反而似乎被震了一下,只有脸上弥漫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眼底却并不见恶心和鄙视。
胡冰不怕火上浇油道:“我从十四岁就喜欢他了,也是我先追的。而且我还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天生就是喜欢男人的,这些都有科学依据,是后天改不了的……”
他话没等说完,那个叫大超的好似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暴躁的骂了一声“去你妈的科学依据,读书读傻了吧!”一脚踹上了他的胸膛。胡冰白天被揍得不轻,此刻精神也因为巨大的震惊而处于不稳定阶段,一脚踹上去当即吐出一口血来,喷了一桌子。周围人都慌了手脚,这个刚从医院拎出来的人又立马送了回去。
而被踹的头晕目眩的胡冰,混乱中没看到同样被送进医院的还有一个人。
诀别
张焱抱着一袋子的衣服就像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具熊,他把自己蜷缩在候车室座椅上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了一般。胡冰没来,他也没改签,就这样一直熬到了第二天登车时间。
医院里的胡冰同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事实上他也不能动——大超一脚把他饱受摧残的肋骨踹断了。胡冰衬度着外面的人估计已经开始给他计划着相亲逼婚了,估计会找个姑娘让他移情别恋。一想到这里,胡冰宁愿在病床上躺一辈子。
然而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爸妈,是自己的亲大爷。亲大爷一脸皱纹,皱着眉头的样子显得严肃的跟夺命鬼似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妈被你气的进院了。”
胡冰终于回过神来,一脸苍白惊恐的回视着他。
大爷故意大喘气的补充说:“血压太高,一着急脑出血了,现在还没检查完——哼,你那个朋友还真有意思,一点不吃亏,他一走你妈就重新进院了。”
六神有五个不在的胡冰愣是没明白这里面的因果关系。
“如果你妈能站起来还好,如果以后站不起来,这个家就得你养着,远门你是出不了了。至于那个人,你也甭想了,趁此断了吧。”
胡冰舌根一阵发苦,突然怀疑人生在这世上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干脆闭上眼靠在床头。他被唾沫星子淹的喘不过气,身上没有几个不疼的地方,实在不想再享受这番洗礼。
他忍着痛舒缓了几口气:“……我手机呢?”
大爷的眼瞬间冷下来:“在你爸那儿,你先好好养着吧,别的事就别想了——你是非要把你妈气死才行吗?你都多大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