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芝钟嗯了声,顺着他的话,“好,交际舞。那为何突然想跳交际舞?”
刘蝉转了转眼睛,黑白分明的眼里灵动万分。
他攀过来些,高高兴兴地把自己往傅芝钟的怀里趴。
傅芝钟身上还带着沐浴过热水的腾腾热气,刘蝉没趴多久,小脸就带上血色,红了起来。
“我也是一时兴起,突然想到的,”刘蝉说。
“傅爷可还记得,我头一两年来府里,府里多社交?我身为男子,常不出席府里的晚会舞会。”刘蝉笑着问。
他述这些话时,言语间无丝毫耿耿,反倒颇有些怀念。
彼时傅芝钟尚且还要社交一二,傅府大厅不像如今一样安静,而总是富丽堂皇,点者水晶灯,铺着丝绒地毯,男男女女西装长裙,在觥筹交粗间语笑宴宴。
这样的宴席上,傅芝钟做东,就算再偏爱刘蝉,刘蝉仍是个男性。带到其它场合还好,但带到需要男女共舞的宴席上,未免太过奇怪。
因此,惯常出席的依旧是大夫人沈璐。
“我那时懵懂,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庭宴,心里充满着好奇,就瞒着秋狸偷偷来大厅这儿摸。”刘蝉说着笑起,他扒拉傅芝钟的大手,“当然,我也想看傅爷在做什么。”
傅芝钟静静听着,任由刘蝉揩自己的手心。
他微微垂下眼去瞧,刘蝉的白手完全置在他的掌心里。
如果傅芝钟愿意,他合上五指,就能把刘蝉的白手给紧紧地包裹。
刘蝉的手指正在缓慢而细腻地,描摹傅芝钟左手掌心的纹路,一根接着一根,颇有乐此不疲的态势。
傅芝钟手心的纹路深刻,刘蝉柔软的指腹碾过时,有些痒痒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刘蝉自己身子底子不太好,手心纹理浅,才这般爱触傅芝钟的。
“我怕遭人发现,扰哩傅爷,就绕到大厅外边的落地窗。”刘蝉继续,“我运气好,落地窗的窗帘半开,我既能掩住自己,又可朝里边窥去。”
“我伸头一探,恰好就瞅到傅爷正与沈璐跳舞。”刘蝉含笑望了傅芝钟一眼,神采从他的眼中飞出,“傅爷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锃亮的皮鞋,头发向后束着,在灯光下面,好生潇洒帅气,我一见着就挪不开眼了!”
他说,“我站在原地,看着傅爷走舞步,动作利落干净,看得入神痴迷了——直到秋狸来寻我了,我才回过神。”
“如此想来,时至至今,都未与傅爷共舞一次,实乃大憾也。”刘蝉道。
傅芝钟注视着刘蝉那双上弯的柳叶眼,没急着回复。
他感觉手心里刘蝉的手有些冷了,便先握着刘蝉的手,放进被窝中暖暖。
“我明了了。”半晌,傅芝钟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他的表情分外郑重。
刘蝉观见傅芝钟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不明所以。
他歪歪头,“明了甚了,傅爷?”
傅芝钟敛目道,“此番休沐结束,我将会宴请南国的上宾,于傅府举一场晚会。”
“到时,携你出席,我们二人共舞一次,可好?”傅芝钟问刘蝉。
他径直地与刘蝉相望,狭长的眼里全是认真。
刘蝉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傅爷误会了!误会了!”他嗔笑着握着拳头捶了傅芝钟一拳,“傅爷——你我二人皆为男子,在这些旁人外人面前共舞,岂不是叫人笑话了吗!那可得多羞人的!”
可傅芝钟依旧很认真。
他听了刘蝉的话,沉吟片刻,便回答,“无碍,南国无人敢笑。”
刘蝉与傅芝钟相视,他心中知晓,事实确实如傅芝钟说的那样。
的确,南国上下无人敢笑傅芝钟、敢笑傅府、敢笑刘蝉,至少明面上是无人胆敢。
傅芝钟与刘蝉对视,他的面目严肃,双目沉沉,神情是刘蝉熟悉的那副深沉广远——他似乎已经在思考举办这样一场舞会的具体事宜了。
“那我也不要!”刘蝉赶紧打断傅芝钟的思路,
他拍拍傅芝钟另外一只,搂着自己腰际的手臂,笑说,“我可不想在那些外人面前跳舞。”
“我就想傅爷与我单独跳一次!”刘蝉嘟囔着。
刘蝉见傅芝钟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他伸出食指与中指,向傅芝钟强调,“就我和傅爷二人,就二人!”
刘蝉在傅芝钟面前晃了晃自己的两根手指头,“不要有旁人有外人在——我就想和傅爷独舞。”
傅芝钟则是有些迷惘地盯着刘蝉的两根手指看。
他以为刘蝉是想与他出席一次舞会宴席,才婉言‘想与傅爷共舞’,却没想到,刘蝉是真的只是想和他跳一次舞。
只有他们两个人。
傅芝钟低下头,望进刘蝉亮晶晶的眼中。
刘蝉的眼中只有他熟悉的依恋,与纯粹的期待之情,其中并没有什么需要他来解读的事物。
也许当真是他思量太多了?
傅芝钟不太确定。
但是刘蝉还在等着他的答复,于是,傅芝钟不再多想,直接应了下来。
“好,那我明早便立马命人,将你我二人共舞的西装定制出。”傅芝钟说。
刘蝉得到傅芝钟的颔首,忍不住扬起了唇角,他眉梢舒展开,细细密密的睫毛弯弯而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那这般就好,”他满心欢喜,“这几天我也有事做了,我得好好学学交际舞步。”
刘蝉睡在傅芝钟的怀里,双目亮堂,一派兴致勃勃。
他的脸上由被窝,与身边傅芝钟的热气染了些红晕,加之才结束一番云雨,余韵与慵懒尚存,刘蝉整个人都娇艳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傅芝钟半抱着他,靠在床围上,思量少焉。
他沉默顷刻,又与刘蝉确认,“小蝉,仅是跳一次舞吗?”
傅芝钟还是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思。
“你可与我直言想要什么,毋需忧心其他。”傅芝钟补充一句。
大多东方人的共性便是如此委婉含蓄,想要此物,却言其它,在话语的留白间,供旁人自己去解读、领会。
傅芝钟还好,他居于高位,除去少许时候需得做语焉不详,其它时间,傅芝钟都是直言来,直言去。可刘蝉不是,刘蝉是传统的东方作派。
刘蝉眨眨眼,“傅爷,小蝉真的没有什么其它的意思。就是想与傅爷共跳一次舞,以全心中。”
傅芝钟还有些将信将疑。
刘蝉看出傅芝钟的犹疑,忍俊不禁,他仰起脸,亲了亲傅芝钟的下巴。
刘蝉抿嘴,将笑意憋回去,“傅爷问我有什么心愿的时候,我说一时间忆不到——其实并非是忆不到,只是我的思绪万千,一时抓不住究竟哪个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在床头小灯的照耀下,刘蝉的面部上光与影分明,窗外婆娑的树影爬上他的背,爬上他的耳廓,将他整个人都静谧。
傅芝钟侧耳,细细倾听。
“傅爷问想要什么——”刘蝉从傅芝钟的怀里拱出来一些。
他噙着笑意盼向傅芝钟,“我想要做一个女子,毋需有太高贵的身份,只要能嫁给傅爷,为傅爷生儿育女便好。”
“我想要做一个女子,做傅爷的夫人,不是姨太,而是一个夫人。叫沈璐离开,由我陪着傅爷。”刘蝉说。
他依旧带着笑容。
傅芝钟张嘴,似乎想讲什么。
但是刘蝉打断了他。
刘蝉抬眼朝着傅芝钟,“傅爷,听我说。”
刘蝉抓着傅芝钟的手,叫傅芝钟又默默下去。
傅芝钟只能合上嘴,待刘蝉说完。
“我晓得的,如果我这样说,傅爷会答应将我抬为夫人的。”刘蝉道。
“傅爷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也无惧小人之间的流言蜚语,”他的声音平静,像一泼洒下来的月光。
“可是,后面我发现,做了夫人又能如何了?不过只是身份的变化罢了。就算我不为夫人,我做傅爷的姨太,傅爷最偏疼的依旧是我。”
他说到此处时,顿了一下,亲昵地蹭蹭傅芝钟的大手,跟撒娇似的。
傅芝钟并不否认这一点。
他的确是偏疼刘蝉的,这一点如今不会变,以后也不会变。
“这夫人——不过就算身份规格的变化罢了。我真的这样在意这个所谓的身份,在意那些下人喊我‘太太’而不是‘夫人’吗?我想,我并没有。”
“思及此,抬位夫人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刘蝉转而微笑。
“我成不了女子,成不了夫人,也无法给傅爷生儿育女。”
刘蝉淡淡道。
傅芝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一直都以为刘蝉是想要抬位夫人的,这些年,刘蝉表现出来的,也确实是如此的心思。
傅芝钟知道刘蝉并不喜沈璐。或者,也不能说是不喜,而是他不满她,他嫉妒她,他憎厌她。
往年刘蝉进府里,站稳了脚,第一步便是处处与沈璐针锋相对。刘蝉年少时还喜欢使些小伎俩,耍手段,叫傅芝钟不去想身为自己夫人的沈璐。
这些傅芝钟其实都知道,他都看在眼里。
为此,傅芝钟此次便就以为,刘蝉会说这事,会要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