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笑吟吟地看向郭芙亦手边的郭黄鹂,“这大过年的,我都还没听过三太太说一句话呢。是身体不太舒服吗?”
郭黄鹂突然被刘蝉喊到,有些慌里慌张地看向郭芙亦。
和郭芙亦对视了一眼后,她才抬起头对刘蝉笑,“没有的,没有不舒服……承蒙六太太关心了,我没有不舒服……”
三夫人大概是所有姨太太中穿着最朴实的。
她就穿了一身保守的土黄色网眼旗袍,衣身刺绣衔珠都甚少,盘扣扣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都遮个干净。
李娟雅有些同情地看着三夫人。
这三夫人当真是和她一样,是兢兢业业,夹缝求生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的,明明是二夫人和刘蝉之间的咄咄逼人,结果一不小心就触及到三夫人了。
这么想着想着,李娟雅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看了看二夫人郭芙亦,又看了看三夫人郭黄鹂……
她想起上一次刘蝉说的那句,‘只可惜,黄鹂再玲珑可爱,声音清脆,也不过是畜生罢了。’
李娟雅感觉自己脑中混乱。
而还不等她再细想下去,刘蝉已经轻笑一声答复了。
“哦?”他随意地靠在座背上,一手拈着颗酸梅,状似关心,又状似不经意。
“我还以为三太太最近身体抱恙,正想说我今日发现远郊有处温泉山庄,想请三太太去住个半个月,调理调理身子呢。”
“那看来,是我多虑了。”刘蝉似笑非笑含着梅说。
郭黄鹂听得怔怔的,她还没回复什么,郭芙亦的脸色已然沉了下去。
“黄鹂如何,还用不着你来关心。”郭芙亦一字一顿地说。
刘蝉不急着回答,他几口咬碎脆生生的青梅,吐出嘴中的果核。
“叮咚——”一声,青梅黑色浑圆的果核,撞进了白玉盘里。
“看来你郭芙亦也懂的‘不要多管闲事’的道理。”刘蝉拿起秋狸捧上来的热毛巾,擦拭自己嘴边青梅的溅出的酸汁。
刘蝉的目光掠过郭芙亦和郭黄鹂的身上。
他漫不经心地嗤笑道,“所以,郭芙亦,管好你的一亩三分地。不要在我跟前撒野撒欢,也不要问不该你管的事情。”
春节(五)
二十.
傅府除夕是没有守岁的习惯的。
守岁也不过就是为了派个压岁包,放个鞭炮罢了。但是傅府院子里一个小孩也没有,那还守什么岁?
过了中午那顿走亲访友闹哄哄的宴席,晚上那场闭门谢客安静无声的家宴,一大家子人便也就散去自己的院子里。
四夫人计划着在自己的院里放些烟花,她约了七夫人李娟雅一块。
“这烟花,一个人看终究还是寂寞了许多。”她笑着拉起李娟雅的手,“妹妹和我同去赏赏烟花,吃吃茶可好?”
李娟雅当然点头答应。
于是,四夫人和李娟雅一块走去庭院中。
边走,四夫人还笑吟吟地与李娟雅说,“还好妹妹你来府里了,否则今年的烟花,我都不晓得找谁来陪我解闷了。”
李娟雅没把这句话放心上。
她随口客气道,“哪有的话,这还是承蒙四太太照拂我了。府里不是还有其她太太们?太太相约,她们定也是会欣然来赴的。”
四夫人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来。
用了晚膳之后,天色早就晕染成了墨蓝,四夫人与李娟雅穿过漫长的小道,四处都不算明亮,只有路两边的灯笼还亮通。
也许是这昏暗灯光的影响,四夫人嘴角那丝笑意,落在李娟雅眼里,平白多出了几分神秘和几分熟悉……
好像刘蝉也经常在她面前露出这种笑,不过刘蝉笑得要更刻薄些——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笑她又说什么白痴蠢话了。
而四夫人的那笑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片刻后她又柔柔地开口,“那可不是这样的。”
她说,“这府上,大概只有我,总是寂寞得没有盼头。”
李娟雅一时怔然。
而不同于相携去院落里看烟火的四夫人与李娟雅。
在主楼待着的傅芝钟与刘蝉,就算是不去四夫人的院子里,站在二楼的小阳台上,也尽可把傅府里的光景一览而尽。
不过他们两人皆对那些,在夜空里稀里哗啦爆炸的烟花没有兴趣。他们早早便梳洗后,在床上亲密一番。
“傅爷,今年你予我包了多大的红包?”刘蝉趴在傅芝钟的胸前问他。
刘蝉的小脸上还带着些**过后的红,看起来明艳得过分。
傅芝钟瞥了他一眼,逗刘蝉,“你多大了?还找讨要压岁包?”
二十有二的刘蝉哼了一声,他才不管这些。
“我不管,不管!傅爷,我就是要红包!”他毫不讲道理,半是嗔半是娇地要求道,“要大的红包,比所有人都大,最大的!”
刘蝉说着又扒拉到傅芝钟身上,仰起头,睁圆了自己的柳叶眼望着傅芝钟,“傅爷难道不愿意给我吗?”
刘蝉说这话的时候,听着像是指责控诉。但在亲密之后,他的嗓音软和又有些沙哑,尾音稍稍往上翘,有一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傅芝钟看着自己怀里不依不饶,泫然欲泣的刘蝉。
仿佛他告诉他,‘没错,自己真的未曾准备压岁钱。’刘蝉立马就能委屈得掉两滴眼泪。
于是傅芝钟只有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刘蝉的额头,“你且去摸一摸你的枕头下,看看是什么?”
刘蝉闻言,他眨眨眼睛,空出一只手去探——
枕下正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锦袋!
刘蝉摸了摸,这锦袋差不多有他手心那么大,布料光滑,上面绣着些什么花纹,丝线细腻。刘蝉的指腹从上面滑过时,能清晰地摸到每一根丝线的脉络。
摸到红包以后,刘蝉却没拿出来。
傅府里的规矩一贯是压岁包放在枕下过后,便不可取出的,否则便是‘活不过这一岁’的不吉祥之意。
人要压着,睡一晚上过后才能拿出。
讨到了压岁包,刘蝉脸上高兴了几分。,
“那傅爷,我是不是最多的?”他又缠上傅芝钟,噘嘴问,“傅爷,傅爷,你是不是给我包了最多的?我是不是比所有人都多?”
傅芝钟无奈地看了刘蝉一眼。
“你何时看见我给别人包了压岁?”他低下头看着刘蝉反问道。
刘蝉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会儿。
似乎今日正午,对那些带着自己幼子前来拜访的宾客,傅芝钟好像确实没有赠压岁包,而是送了些值钱的小玩意给那些孩子。
大多是什么和田玉雕刻的小动物像,看着稀奇古怪却也不算太昂贵,孩子们都挺喜欢。
意识到自己绝定是胜了那群收了傅芝钟压岁礼的小豆丁后,刘蝉整个人都身心愉悦了。
“我就知道傅爷对我是最好的!”刘蝉说着,支起自己的上半身,腻腻歪歪地叭叭亲了傅芝钟两大口。
傅芝钟瞥了瞥刘蝉,刘蝉亲完之后,就嘻嘻笑笑缩进自己怀里,一点也不害臊。
傅芝钟摇摇头,任由刘蝉的口水印留在自己的脸上。
刘蝉到底是比他小了十五岁,如今也不过是二十有二,正是活泼的年龄。那些年轻人在情绪高涨时,会做出的种种大胆举动,刘蝉也会做。
问完了压岁钱,刘蝉就又和傅芝钟聊了些别的。
主要还是聊明日祭祖的事情。
“傅爷,今年祭祖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刘蝉问。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百八十遍了。
虽说刘蝉负责后院的事项已然好几年,但他始终是忧心自己做不好让傅芝钟蒙羞。
祭祖这样的大事——明日与傅府有血缘渊源的人都要来——刘蝉是无论如何都要确保万无一失的。
傅芝钟看出了刘蝉眉梢间暗藏的焦虑。
傅芝钟知晓,这些天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刘蝉在处理,而刘蝉又谨慎,每每一件事情已经核对一遍了,他却生怕有差错,硬是要再核查两三遍。
也是辛苦他了。
傅芝钟抚了抚刘蝉瘦削的背,“你无须担忧,祭祖一事无甚特别之处,不用多家担心。”
刘蝉感觉到自己背后傅芝钟手心炙热的温度。
他像是被顺毛的猫,慢慢从心里不自觉的烦躁中放松下来。
“……傅爷说得是……但是,我这也是怕出现什么以外的嘛……”刘蝉嘟囔着,“明日有那么多人要来,还都与傅爷或多或少有血缘关系,这叫人怎么不在意?”
“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比方说沈璐突然发疯又跑到山上去当她的尼姑,刘菊方那只臭猫,在祭祖的时候上蹿下跳,蹦到祭品桌上该怎么办?——外人不得又东说说,西说说,那些个市井里的闲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有事个似是而非的故事了。”
刘蝉说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忍不住地不停划过食指的指尖,指甲划得一下比一下深,把食指的都划得泛白。
他身边的傅芝钟却没有急着说话,他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完了刘蝉的种种絮叨。
等刘蝉叹出口气,总算是说完了,傅芝钟先捏住刘蝉的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以防他用指甲划破自己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