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所幸,林大少也清楚分寸,只让姨太太和那些女人呆在府外的巷子里,不叫她们入门。而且说来也奇怪,明明是有一条街的女子,可这群女子就是无所出,无一子一女。”
“于是那小茗便与蒋氏猜测,林大少当是有自己的手段,不叫外面不干不净的女人孕上自己的孩子。他是把自己的妻子放在心里的,蒋氏亦觉得有理,故而她虽是心中无奈,却也还算是满意。”
刘蝉听着,点点头。
这就是很普通的大族里的事情罢了。
重点估摸着还在后面。
秋狸紧接道,“而不久后,那蒋氏身子好,一时竟有喜了。一时林府里喜气洋洋,蒋氏心中也是颇为欣喜。”
“林府大少更是狂喜万分,对孕期的蒋氏视若珍宝,勒令府上从上到下都得顺着蒋氏的意。这更加让小茗和蒋氏更加相信了先前她们俩人的猜想——林大少应还是把自己的妻子放心里的。”
“诞下一子之后,林府大少更是少去那些姨太太们安住的巷子里,每天都去看孩子。小茗和蒋氏便以为林府大少是有了孩子之后,成熟稳重,不再放浪形骸,准备收心归家了,都心中喜悦。”
秋狸说到这里时,停了一会儿。
刘蝉嗯了声作为回应,掀起眼皮,瓢了秋狸一眼,等着她接着说。
秋狸似乎是微微叹了口气。
“而后,在孩子将要年满一岁的一个下午,原本应当午睡的蒋氏,突然感觉心头闷痛、烦躁不安。她便让小茗跟着,想去奶娘的院子里,看看孩子,顺道散散步。”
“只才到院子门口,小茗与蒋氏便听到一声又一声稚子的哭号。她们二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心中一紧,顿时往院子里跑去……”
“然后呢?”刘蝉问。
他转着墨玉球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然后……”秋狸抿了抿嘴,“然后她们看见……林府大少在大开大合……稚子……”
刘蝉瞪圆了自己的总是带着几分疏懒的眼,他手里的墨玉球,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两颗浑圆昂贵的墨玉球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哼声。
是了,让一条街的姨太太都无一子一女,能有什么密法?
不过是让那些孩子都死去,而不被人知道了罢。
秋狸说,“小茗与蒋氏赶到门口,只听稚子呜呼哀嚎一声,便没了任何声响。”
“蒋氏大叫一声冲进房门,她夺起孩子却发现,自己的孩子小脸发青发紫——已然没了呼吸——死了。”
“而后蒋氏直接晕了过去,林府大少命令小茗将夫人送入房间。小茗说,那林府大少说这话时,正拿旁边稚子的被褥擦拭腿间,提着裤子穿。”
“蒋氏从昏迷中醒后,便大病一场,卧床不起。她也不愿吃药,每日都以泪洗面。小茗心中亦痛亦恨,可也不能见蒋氏寻死,便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后来,蒋氏不知是怎么的,如同忘记了稚子一般,又和往常一样,端起笑脸迎人。小茗不知自己主子是怎么了,她懵懵懂懂间就被蒋氏塞了自己的卖身契,要她离开林府。”
秋狸说,“这便是故事的全部了。”
刘蝉久久不语。
他弯腰拾起了地上的墨玉球,握在收心里滚弄。
不过这次他转球转得很慢,很缓。
刘蝉不说话,秋狸自是也不说话。
他们主仆二人在亭子里长久地沉默了下来。
亭外的湖面被微风吹皱,微微浮动。
偶尔有一两片蜷曲的落叶在湖面悠悠然泛舟,不知泛到哪一片湖天一线去。
“那个丫头最后怎么样?”默然很久后,刘蝉又问。
“太太亦知,林府走了一次水,几乎府上所有的人都亡了。”秋狸说。
刘蝉颔首。
林府那场火确实是烧得大的,烧了三天三夜不止。
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有人描述起那场火,也少不了满脸的恐惧。仿佛漫天的火光与飞灰还在脸上飘扬。
“而那场火的火光乍现后,那丫鬟便溜出了傅府,在一口枯井里,投井而死了。”秋狸说。
刘蝉垂下眼,“那位蒋氏夫人,怕是不想叫自己这个丫鬟死的。”
他轻轻地说。
毕竟就算是再恨再痛,蒋氏也是将那份卖身契交到自己丫鬟的手里,才去赴死的。
然而秋狸却笑,“主死,哪有奴不死的道理。”
她说。
北苑(一)
十一.
傅芝钟是一个守时的人。
他今天早上打电话通知刘蝉,下午三时安排车队来接他,那下午三时整,一溜烟的车队便会停在傅府大门口。
一辆又一辆锃亮的黑漆汽车停在傅府门口,只为了接傅府的这位六姨太。
——当真是有说不出的气派。
刘蝉自接到了傅芝钟的电话,听见了傅芝钟的声音,心里就一片明媚,中午吃饭都吃了满满当当的一碗。
秋狸知晓他心情好,一边给他收拾东西,一边调笑道,“太太,这下可总算是解了相思之苦了?”
刘蝉抱着刘菊方,难得他脸上的懒卷褪去,换上一种惹人的朝气。
“我有什么相思之苦?”他挑眉看了秋狸一眼,神情间都是理所当然的倨傲,“我想傅爷,哪里有什么苦——我那是吃蜜,是甘之如饴!”
刘蝉说完一点都不觉得肉麻,他低头摸了摸刘菊方肉乎乎的下巴,问刘菊方“你说是不是?菊方?”
刘菊方很给面子,“喵!”
它眯着眼睛,圆圆的猫脸上,眼睛眯着两条线,看来很是赞同刘蝉的话。
秋狸噗嗤笑出来。
她放下手中叠好的衣服,嘻笑道,“是是是!太太想先生,哪有什么苦呢?那是旁人尝都尝不到的蜜饯!”
刘蝉毫不害臊地哼了一声。
事实就是这样。
刘蝉不理会打趣自己的秋狸。
这个女人坏得很,调侃人来嘴皮子可利索,谁也说不过她。
他抱怀里的刘菊方翻了个身,留给秋狸一个冷酷的背影,“我再也不想和你说话了!”
他说,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些孩子脾气。
秋狸看着刘蝉纤细的背影,不禁莞尔。
看来今天太太心情是真的很好。秋狸看着浑身上下都充满鲜活气息的刘蝉想到。
她笑着继续给刘蝉收拾好行李。
北苑这种地方重兵把守,不是谁都能去的。秋狸去不了,无法贴身伺候刘蝉,也就只能把刘蝉喜欢的、习惯的东西都给妥帖地收拾好。
刘菊方趴在刘蝉怀里,碧绿的眼睛到处乱转,不知道正在打什么主意。
刘蝉亲了一口刘菊方的猫猫头。
他捏了捏刘菊方的胖脸,质问它,“刘菊方,你怎么又胖了?这是贴的冬膘还是秋膘啊?”
刘菊方眨眨自己滴溜圆的猫眼,高高兴兴地回答说,“喵!”
刘蝉不让它蒙混过关。
“说!你是不是又去厨房偷东西吃了?”刘蝉捂住刘菊方的猫耳朵,让刘菊方直视他的眼睛。
在刘蝉严刑逼供下的刘菊方并不慌张。
它伸出自己的爪子,答道,“喵!”
刘蝉听了,有点嫌弃地拍拍它的胖爪,“你一天除了‘喵’还会什么?”
刘菊方甩甩尾巴。
它回答说,“喵喵!”
这次它喵了两声。
在一旁的秋狸,听着刘蝉和刘菊方对话早就乐不可支。
“太太,您为难菊方干嘛?”秋狸笑道,“它能掌握一门语言,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要求它说外语呢?”
刘蝉转身转回来,他看着秋狸,柳叶眼里全是不满。
“秋狸你是帮谁说话的?”刘蝉嘟囔说。
“很讨厌诶,你见过刘菊方这么重的孩子吗?它压在我的胸口上,都要把我压得喘不过气了!”他搓搓身上的猫球说。
“你真是一只坏猫!”刘蝉拍了拍刘菊方圆滚滚的猫屁股。
被刘蝉蹂躏的刘菊方也不生气。
它揣着自己的爪子,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趴在刘蝉怀里,任由他给自己做按摩。
秋狸望着疏懒的刘蝉,和他怀里的胖橘猫,脸上的笑容娟娟。
“太太,我给你装上来好些你喜欢吃的小零嘴,就放在小箱子里,到北苑了吩咐下人给您收拾好就行。”秋狸嘱咐道。
刘蝉挥挥手,示意了解了。
刘蝉不是第一次去这两个苑。
他比谁都清楚,这两个戒备森严、在南国里总是被人好奇的住所到底是什么样。
其实不管是北苑还是南苑,都比不上傅府里面的生活滋润舒坦。
在吃食物欲上是一方面,傅芝钟其实是一个很随性的人,他饮食用的朴素清淡,也不像刘蝉热衷于收集各种珠玉宝石。
而另一方面则是傅府的警戒很高——这难免给人压抑的感觉。
刘蝉记忆里,仆从丫鬟永远都是低着头,他们的衣服都是灰扑扑的蓝、或者灰扑扑的粉,没有一点儿亮色。
那些仆从和丫鬟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都轻得不行,布鞋踩在地板上,就跟羽毛落下来似的。
最先开始,晚上睡觉时,刘蝉缩在傅芝钟的怀里,不经意地看向对面的刷得明黄色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