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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 (玉门霜)


  下人们不敢离开太远,就都退后靠墙安静站了。待善敏跨入内院抬头看去吃了一惊。房门口窗边一排站了几个人影,暮色中一个身披银裘大氅的颀长身影从台阶上快步迎下来。
  善敏紧赶几步上前伸手接住那冰肌玉骨的凉,心疼这人是在外冻了多久?竟一点温乎气都没了?
  “王爷怎的才回来?”
  宝贤忧思之色溢于言表,玉色鼻尖冻的发红。
  “累你久等了,方才跟军机处的几位大人商讨两宫回銮的事便晚了些,你站在外面作甚?”
  进得房内,善敏遣出众人安排药食,又交待下去备好姜汤拿来给宝贤沐浴回暖。
  安排停当后一把搂过宝贤在腿上坐了正待开口,宝贤已是审视的盯牢了他。善敏只管把他一双冰手放在胸口暖着闷声道:
  “晚些喝过药歇下来再与你细细说可好?倒说说你,这么不知爱惜身子,每天的汤药喝着不见起色,让我多挂心?”
  说着就搂紧了眼前人,把头埋进宝贤的颈窝温存的蹭着。
  知他这些日子来的煎熬,宝贤仰起头配合他缠绵悱恻的亲呢。今天善敏的吻过于温柔,浅尝则止的从颈项到耳珠,像湖上柳枝划过,泛起的涟漪让宝贤的心慌意乱背影有点僵。
  灯芯发出清脆的爆裂声,烛火摇曳,一股热气腾到脸上,宝贤稍有苍白的脸色透出淡淡绯红,连带着耳垂也泛起红晕。他有点发愣,这善敏越来越大胆不知避讳,很多举动让人心惊,这人到底想怎样?
  难道仅仅是因为两家内眷不在身边?非也,宝贤了解善敏,他绝非鼠目寸光之人,加之御前行走这些年的历练,定是有了什么打算?
  善敏并非有意回避,实在是城里乱成一锅粥,刁民,洋人没一个省心,天津,广州,上海,江浙重金打造的海防简直一锅浆糊不堪一击,庆亲王携李鸿章主持各地议和,进展龟速。两宫往西安的路上,折子密报每天也不能断,都是事。
  这边宝贤仍是不见大好,原本俊朗健康的人,一下子清癯了许多,怎忍心给他平添烦恼忧思?
  掌灯时分,两下清净了,善敏把姜汤里沐浴后的宝贤捞出细细擦干套上雪白中衣,宝贤的脸终于有了粉艳艳的暖色。因之前腰背两肋的伤不能久站久坐,加之寒热往来还未消停,宝贤只得窝进锦被里靠着,善敏拿了软垫撑着他后背舒服些,他自己则面对宝贤坐在床沿,右手牵起宝贤的手,左手搭在宝贤瘦削的肩膀上,触手早没了之前的圆润不仅一阵心疼,欲言又止。宝贤腾出手拂在他脸上细细看向他眼睛,善敏颤着声问:
  “今日收到消息,福晋和孩子们都安顿下来了,一切安好。问你可愿前去?京里越发不太平,待你身子好些,受得住长途劳顿,我便送你出城吧。”
  宝贤浅浅笑一下,闭上眼摇了摇头:
  “所嗟人异雁,不做一行归,你倒是真心想我去不成?”
  听闻此言善敏立刻便红了眼,遮掩着把脸埋在宝贤的两掌中,肩膀克制不住的微微耸动。宝贤能如此明确表明心迹应该是对局势略有所闻,宝贤的才智虽足不出户也不影响他敏锐判断,的确当下的局势早不是他们当年的认知,或许顺天应时才是明智之举。


第十三章
  静了片刻,宝贤出声笑他:
  “我堂堂善王爷今儿个可是受什么委屈了说来听听?”
  善敏缓了缓起身满眼感激之情,搂住面前人,稍一发力,把整个人朝自己挪了过来一双大手护了他腰背把他放平躺下,千言万语化做意味难明的温柔,滚烫的唇吮吸着清凉细腻的唇又把不安分的舌探进去在唇齿间霸道的索求。借着换气口里含糊道:
  “宝儿,我此生只想与你厮守,亦不肯你再为我受半分委屈。”
  “你当真不肯我受委屈?”
  “不肯!”
  “可我们有一百个想厮守的理由,仍缺一个可厮守的名份啊。”
  听到此,善敏抬起头眸子严肃的盯着宝贤:
  “我不怕无底深渊,真下去了,也不过是另一番山河,宝儿你怕吗?随我一起走下去你怕吗?”
  这次是宝贤主动靠过来,一身净气,满目清光,平静纯粹的轻叹:
  “只愿常醉不醒,不问几路难行”。
  善敏寻着玉琢的小臂握住葱白似的指尖,一一吻过再放到胸口按住娓娓倾诉:
  “你可知我想你到抓狂的时候,会带一卷书,走十里地,选一块清净地儿读书,倦了时,和衣在草绵密处寻梦去,梦里便有你。今次你因了为儿只身犯险,昏睡时我怕极了,如若你从此撒手,我可还能独活?宝儿,我真受不起面对梦以外的地方与你再无交集!”
  向来心有雷霆面若静湖的宝贤,经此一劫也不似之前的坚持,差一点就阴阳相隔,便不敢再妄谈什么来日方长。世事难料任你是谁,说不好一个转身一次挥手就成了永别。
  原本想着在各自府上岁月静好彼此守望着就知足的宝贤,乱世之下才发现走在达不到目的的路上,都是迷路。可若要他从流飘荡,任意西东,让善敏扛下所有放弃一切与他厮守又于心何忍。
  世间最美的默契,不是懂他的言外之意,而是心疼他的欲言又止。善敏深知他的重重顾忌所谓何来,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默默安排一切,在他心中,一定要给宝贤一个流年如锦的未来。
  侧过身子靠上来拿脸紧贴着善敏的颈项处,手放在胸口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宝贤像下决心一般咬了咬唇轻声叹道:
  “既然人与人各有渡口,各有归舟,如若敏哥哥寻到了妥善的法子,那宝儿便听从敏哥哥安排与敏哥哥守在一处,既知自己为何而活,便也能受得住任何活法。”
  说完宝贤主动仰起脸薄唇嫣红顺着善敏的喉结处一路吻上唇角,缱绻片刻又斜过面颊让唇停在善敏的耳畔,轻轻咬住耳垂春风荡漾的呓语:
  “敏哥哥,这样可好。”
  善敏从未见过矜持的宝贤如此大胆待他,当即就耐不住了,哑了嗓子道:
  “好!”
  手一挥放下重重床慢,身形微错将两人姿势安置妥当,床幔外烛光拉着长长的光焰,凝住似的不愿惊了眼前美妙时光,小心翼翼忘了摇曳。
  醒醒神儿起身先把宝贤仔细打点好换了干衣饮罢温茶,自己也收拾一下重又回去搂住宝贤轻声道:
  “对不住宝儿我没忍住”。
  宝贤仍迷糊着仰起脸善解人意道:
  “为何如此苛待自己,我能受得住的”。
  善敏吻了一下怀中人的额,低语道:
  “ 万万不敢造次,我知宝儿是为着我,你可是我珍之重之的万万不能再伤了,快歇下吧,我守着你睡。”
  一番折腾过后宝贤明显力不从心,紧贴着善敏很快就沉沉睡去,还不忘寻着善敏的衣襟一角牢牢抓住怕他会醒来不见了似的,看着他小雌豹一般的神情,善敏心满意足。
  时光可否就此停住?
  许是心里少了些压抑和纠结,又有善敏日夜相伴遂了心愿,宝贤的身子反倒有了起色,人也开朗起来,在善敏眼前温煦的说笑偶尔还拿他打趣:
  “咱们善王爷这是打花果山回来啊,深一脚浅一脚的有趣的紧?”
  善敏咧着嘴笑也不答话,回来的路上看一树梅花开的好,亲自过去摘了漂亮的枝条想着给宝贤插了摆着看,不曾想脚下就踩进薄冰,沾了泥水回来还来不及换,先忙着安置梅枝。
  宝贤唤来人备好鞋袜热水给他沐足,接过插着梅枝的瓶子四处走着问他:
  “这里可好?那这里呢?”
  善敏就坐着看他,故意指使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只管笑嘻嘻欣赏着,抱着梅瓶的宝贤,脸侧有一枝探向额前,一朵梅花正好挡在眉心,看着俊俏喜人。
  伺候的丫鬟垂首退下后,他拉了宝贤近前拥着他道:
  “腊月了,今儿就咱们正正经经过个年可好,载绵在天津估计也回不来,你不会觉得冷清吧?”
  宝贤端详着梅枝,顿了顿感叹道:
  “可真是咱两人竟还不曾一同守过岁呢。”
  言语间很是憧憬,眼神也随着飘忽出去。
  善敏拿额抵在他身上,深深吸了口气,清雅的淡淡檀香味虽混了中药味,并不影响他留恋那熟悉的体香。宝贤的存在就如暗夜的光冬日暖阳,让善敏的心喜悦到隐隐作痛,生怕握不住的美好时光如细沙一样顺指缝溜走。
  如今国运衰微,各家族都忙着植党盘结,勾心斗角相互倾轧,至于两宫行事的路数也越发诡谲,形容起来那就是:‘眼无金睛遭鬼惑,身有痒藓喜佞挠’。
  之前令人稍作振奋的‘同光中兴’不过是强心针,自己咯吱自己笑,明眼人心里谁不是隐隐惶恐,大家都忙不迭给自己安排后路。他俩的未来善敏不是没打算过也不是没在安排,忠君尽职的观念让他放不开手脚导致计划总跟不及世道的变化。
  比他人眼光更可怕的,是自己在意他人眼光的那颗心。如今这一点上他已释怀,他也要宝贤不再纠结才好。天可怜见,他们只不过左脚走出了,右脚只有跟上,平生一顾,至此终年,一往情深何错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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