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抑制剂,能够根据给药量来控制人体内某些物质在循环中被神经突触摄取的程度,主要用于短期内改善睡眠,放松心情,效果因人而异。理所当然的,这种药也有副作用,只是普通人谁也不会把它当饭吃,剂量小则问题不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当战机在数千米的高空之上以超音速行动,操作差之毫厘都将导致结果失之千里,即便是经验老道的飞行员每次升空时依旧临深履薄,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服用了这种药的副作用在高空之上有可能被放大,导致超音速下的飞行员意识丧失或意识混乱,肌肉控制不能,后果异常严重。
战友向组织解释,高强度的抗荷训练过度疲劳,为了不影响训练他才偶尔少量服用这种药用以帮助睡眠,且体检时早已停药几周了。
进行抗荷训练的意义就在于提高飞行员自身的生理调节能力,倘若借助药物来消弭抗荷训练的副作用,无异于对所有人不负责任。
最终,战友被调离原队,艰苦的训练付诸东流。严明信永远地记住了这药的名字。
他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君洋整了整衣服,随口道:“不就是个安眠药么。”
严明信感觉自己血压瞬间高了至少30毫米汞柱,真想给他一脚:“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乱吃?”
不过自从来到培训中心,课程比重上升,体能训练强度大不如前,他目之所及尽是20岁左右的大小伙子活蹦乱跳,个个欢声笑语,生活幸福快乐。难道偏偏君洋是个皮痒的体质,训练量减少了反而会失眠?
严明信不禁莫名其妙:“你会失眠么?”
君洋目光游移,搪塞他:“吃着玩的。”
严明信深吸一口气:“你吃过?”
君洋:“没。”
“你最好是没吃过。”严明信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抬脚对着熊孩子一踹,“听着啊,这个药不是你能随便吃着玩的,对身体有副作用,体检能查得出来,以后……总之是不能吃!它在药房里应该也是有数的,少一两粒可能没人细数,但是你连瓶都拿出来了,这肯定不行。现在,是你自己放回去,还是我给你放回去?”
君洋揉揉胳膊,煞有介事地说:“你下手好重,我爬不动了。”
严明信:“……对不起。”
当他看着君洋的眼睛时,君洋也在埋怨似的看着他。那眼神让严明信清晰地感觉到:恃强凌弱的施暴者本身才是可怜的弱者——这里的一切不符合他的预期,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又正逐渐丧失着将局面拨乱反正的可能性。
交杂的失望、迷茫与对现况的无力改变让他没能忍得住动手。
别人是吃了药“有可能”导致意识混乱,他这还没吃就已经迷失自我,情绪都不能控制,岂不是更加软弱?
一定是被海风吹得不清醒了。
有时他想,并不是时光倒流,他重回了八年前,而是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千头万绪之间的落差,其实不该由这个一无所知的君洋来承担。
严明信呼了口气,又郑重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没再咄咄逼人,把药瓶揣进裤兜,后退两步助跑,一跃而起,借墙面固定排水管的金属扣两下就攀上了二楼狭窄的窗台。除衣料和墙面有轻微的摩擦外,一切悄无声息,他像一只久居于此的老猫,来去自如。
窗户是掩着的,没有锁,窗台上甚至还留有那倒霉孩子的鞋印。
他一猫腰钻了进去,片刻后又伸出头,问:“你怎么拿出来的?”
人类很难甘愿在质问下陈述自己道德之外的行径,青春叛逆的年纪尤甚。
君洋一摊手:“忘记了。”
“……”严明信耐着性子认真地问:“你确定吗?”
原本他只是爬了隔壁的墙,动机不良但还没来得及干啥,房间内也无他的痕迹,他有机会把自己摘出来,可现在,有证据足以证明他知情。他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不知是不是同时想到了这一层,君洋未置可否,幸灾乐祸地耸了耸肩。
严明信的愧疚感只好暂时烟消云散。
他压着声音,为确保对方能听清每一个字而慢悠悠地动之以情:“兄弟,你知道等会儿我下去了,你会怎么样吗?”
君洋似乎饶有兴致,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年轻男孩的身体总是恢复得特别快。从他人模人样的站姿来看,严明信踢他屁股的一脚没有真正用力,方才摔下去的疼痛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两人在傍晚的微风中对视了几秒。
或许是二楼窗台离地面太近了,上面的人想下来只需不过一瞬。
或许是严明信爬墙利索的那几下足以表明自讨苦吃不太明智。
又或许是生物钟说,该吃饭了。
对这个年纪来说,吃饭确实是一件大事。
君洋轻轻嗤了一声,中止了幼稚的对峙:“柜子的钥匙在抽屉里,抽屉的钥匙在门后。”
第4章 第4章
严明信将药房里的痕迹善后,估摸楼下的人已经走了——不然君洋呆在自己被搜身的地方立个碑纪念,发愿十年后来雪耻吗?
没想到刚拐了个弯,他就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正在不远处漫无目的地晃荡,一只脚踩在路沿上,多动症似的摇摇摆摆。
大部分学员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训练服,路上还有其他人来往。严明信说不清究竟是自己抱着一线希望搜寻而看到的,还是君洋作为临时同伙,特地站在那等他,故意让他一眼看到的。
待他由远及近,君洋不晃悠了,问:“放好了?”
严明信:“嗯。”
他不收拾,难道还指望有田螺姑娘吗。
君洋脸上虽然还带着点“娃娃气”,但五官已经长得很是那么回事儿了,不过个儿再高挑也是个青少年的模样,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年轻”。
斜上方的路灯提前亮得多余,严明信抬头看他时一不留神,被晃了一下眼。
他忽然想起来,他们两人之间恐怕代沟都可以划出来好几条,他早已忘了自己处于这个年纪时整天在想什么。
君洋每次转脸都迎上他的目光,蹙眉问:“看我干嘛?”
“你头发该剪了。”严明信看这毛孩浑身哪哪儿都欠收拾,感觉前路漫漫,满心惆怅,随后想起了正事,又问,“要是我没在,你就把药拿回去‘吃着玩’了?”
他很想知道答案,偏偏君洋一言不发。他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会不会?”
依旧无人回答。
他对这个人知之甚少,不知道他的沉默代表的到底是外厉内荏心虚的肯定,还是懒得搭理的否定。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餐厅走,路上有三三两两的男孩们并排勾肩搭背,嬉戏打闹,享受着无人约束的散漫时光。
严明信颇有感慨:“真好啊。”
君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费解:“哪里好了?”
“吃饱喝足,无忧无虑。”严明信转眼看他,话里有话,“不过日子过得太好也不行。饭吃得太多,力气用不完,就容易滋生千奇百怪的念头,不知道天高地厚,想寻找刺激,想以身试法……”
君洋瞥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严明信不知从何下手,叹道:“你应该是很好的人。”
“嗯?”君洋略有动容,“为什么?”
“因为……”严明信语塞。
在他心里,君洋应当是集沉着、冷静、机敏、勇敢等等于一身的。精湛的技术和了得的身手都非一日之功,反推到现在这个年龄,他们应当正一往无前地蓬勃发展,可眼前这个旁逸斜出的臭小子作风散漫,相差甚远。
他每天洗漱完毕上床就入睡,实在无法想象,忍不住又问:“你平时都在干什么啊?你为什么会睡不着?”
培训中心享有财政补贴,餐厅为学员提供免费的食物。这几天休假,留下的人或是加班、或是不便回去,餐厅也十分体贴,供应好得不像话,随吃随拿。
过去严明信所在部队有严苛的体质要求,习惯了就餐时计算碳水化合物、脂肪和蛋白质的比例。他眼睁睁看着君洋取餐,粗略一算,这小子一餐热量下肚,血糖上头应该能把人直接放倒才对。
严明信愈发好奇,刨根问底:“你睡不着的程度严重到需要吃药了吗?你有没有试过早一点睡觉?”
很多人仗着年轻肆无忌惮,越到晚上眼珠子越亮,殊不知大家都是肉.体凡胎,熬夜成本终究要由其他器官代偿。
严明信语重心长道:“别熬夜。把要紧事忙完就可以歇着了,早点睡觉其实非常容易睡着。”
君洋仿佛嫌跟他说话是鸡同鸭讲,眼皮都不带抬一下,道:“你来陪我住吧。”
严明信:“……”
他猜君洋多半是随口堵他,但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严明信认真考虑了片刻:“不行,有查寝。”
“……”君洋用筷尖在餐盘上重重一点。
严明信浑然不觉,暗自思忖:难道是他们宿舍有问题?可反观君洋,也不像是受人排挤欺凌的小可怜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