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怎么想。”君洋长长呼出一口气,低低地问。
是啊,想什么呢。天穹之下有千千万万户普通家庭,人们为其奔波劳累,为其披星戴月,添砖加瓦、养家糊口就是他们的信仰。看起来很平凡,不值一提,但如果连这点奔头都没有,人可不就迷失在茫茫夜色中了吗。
偏偏“家”这个东西,又很有特殊意义,普通的事物实难拿来相提并论。
“我可以……”君洋艰难地低声问,“想你吗?”
“……我?”严明信不禁怀疑:君洋的世界是不是太小了?
没错。除去大白天那一群熙熙攘攘的表面兄弟,只有他一个人臭不要脸地硬挤进来,管东管西还拼命撺掇人家琢磨怎么上枯桃舰。
这下好了,君洋把他当成自己人,可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身体素质还不错、反应机灵、懂的有点多的小兵,力量有限,远远谈不上给另一个人堪比“家”的能力。
假如放在从前,他还是以前那个严明信,他可以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唤醒迷茫的孩子,振臂一呼“和我一起,把国家当做父亲母亲,我们一起做国家的儿子,国家就是我们的信仰”,现在的他还能这样大言不惭吗?
“我……也不是不行。”严明信把手掌覆盖在他背后,感觉到君洋偶尔把脆弱蹭在他肩头,他也不加闪躲,“我只是觉得,把某一个人当做……”
他一时语塞——以他现在这副模样,有什么资格成为别人的信仰呢?
他换了个词:“把某一个人当成牵挂,这样的信念未免太苍白了一些,会早早把你的人生格局限制住。如果可以的话,你应该把更坚实、更值得追求的东西当做信仰,它能不断给你力量。假如它恰好是无数人一生的目标,那这一路上你都有同伴,永远不会孤单。”
君洋看着半死不活,没想到还挺不依不饶,执着地问:“不能是你么。”
也不知道这小子多久没吃饭,说出话来像吹气儿似的,严明信听得心里五味陈杂。
他曾经很欣赏君洋,是打心眼儿里赞叹,如果不是公务在身、纪律要求,他早就想和君洋推心置腹秉烛夜谈了,甚至想和他弹一首高山流水,但现在的君洋只是个自我意识没有觉醒的孩子,找不到方向和精神寄托。
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刻,他不过是伸手想抓住一块浮木,和这个世界构建一点“需要”与“被需要”的联系。
人如果能笑,就不会哭。要不是世事难料,谁又愿意低声下气?
那声“不能是你么”在严明信脑海中切切声讨,凄凄谴责——既然在任务中能毫不犹豫地互相舍身支援,万万没道理离了战机就恩断义绝,不能拉兄弟一把!
1151英勇迎敌的一瞬间浮现眼前,严明信愧疚难当,当即脱口而出:“可以!”
他将人再度抱紧,郑重地说:“你需要的时候,可以抱我,你需要的时候,我也会抱住你。”
君洋靠在他身上,几乎枕在他的肩头。
严明信思索记忆深处,自己应该从来没有像这样拥抱过别人,这经历填补了他生命中的一段空白。
在过去,被人信任是家常便饭,今日重温,让他更想和君洋一起重返蓝天,回到他们的战场,捍卫家园。
怀里的人渐渐呼吸均匀,体温也不知何时慢慢回升。君洋手上的力道轻了许多,但没有松开。
居然站着就睡着了。
第7章 第7章
喝高了的指导员一觉醒来,模模糊糊记起,头天晚上是个小伙子把他送回宿舍的。尽管他嘴上说着没醉没醉,但没人扶一把的话,没准儿真能从楼梯上轱辘下去,摔个鼻青脸肿。
那小子看着挺机灵,人也聪明。
这天,指导员接了个消息,便招手把严明信吆喝过来,问:“你那天不是一直问我枯桃号的事儿吗?想不想去看看真正的军舰?”
严明信几乎是条件反射,毫不犹豫地答:“想!”
说完了他大脑才开始运作,不禁心潮澎湃:虽然不知道是哪一艘,可好歹这次不是修船坞,也不是焊侧板了!
严明信忙问:“在哪集合?什么时候走?”
指导员拍拍他肩膀:“明天一早走。这次挑几个人上船主要是见习,顺便搭把手!去了得干活,勤快点儿,懂吗!”
被挑选一起出任务的都各个班上的好手,君洋也在其中。
严明信靠近他,问:“你知道这趟是去干嘛的吗?”
君洋指指不远处等待装载的电机,道:“大概是临时消磁。”
为了航行安全和实现反雷达反磁隐身,金属外舷的战舰一般有固定的周期和地点进行消磁作业。除此之外,有时航经特殊海域会意外携带大量电荷,这就需要离开舰队进行临时消磁。
一行人分乘两艘中型登陆艇,艇上分别装载了四组电机,在茫茫大海中航行了近五个小时后,一艘驱逐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战舰上的综电系统业已关闭,无声无息地停泊在海面上。
登陆艇配有自动化消磁设备,机器轮不到他们见习人员插手,严明信和君洋等人就站在船头,帮忙搬动重达几百公斤的电缆。
正当他们干得热火朝天时,预运行中的电机开关闸不知被谁突然拉下,机器的隆隆声响戛然而止。
指导员比了个中止的手势,道:“全体都有,原地下蹲,保持安静。”
这天天气出奇地好,天空中万里无云,太阳就悬在几艘船的正上方,一动不动。
四面看不到尽头的海水与天相接,周围连只觅食的海鸟都没有。
甲板表面温度升高很快,踩久了,隔着鞋也烫脚。
海浪一边说今天好热啊,一边把吃不消的阳光反射给了登陆艇,犹如火上浇油。
搬电缆时走动走动还能吹到点海风,这一集体下蹲,人挨着人,再加上不远处刚关闭的电机散发出大量的热,严明信浑身的衣服湿透了。
他蹲得纹丝不动,满头的汗水一滴滴顺着脸颊往下流,在甲板上汇成了一滩。
过了一会儿,有个二愣子小声发问:“好热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君洋朝严明信望了一眼。二人对视时,君洋用口型伴着极轻的声音说:“鱼.雷?”
在正常航行情况下,大部分驱逐舰有能力发现鱼.雷并加速脱离,拉开安全距离后将鱼.雷拦截,但此刻,这艘驱逐舰的综电系统处于完全关闭的状态,不要说航行了,一时半会儿连锚都拉不起来,且战舰舰艏、舰艉各有一艘登陆艇,艇上的电机已和驱逐舰的消磁点牢牢焊接在一起,跑是跑不了了。
谁也不知水下有什么。
是一艘未知潜艇?还是鱼.雷、磁性水.雷?它依靠什么制导,如何触发引信,有多大威力?
敌暗我明,驱逐舰携带着大量电荷,相对容易被发现,情况相当不利。更令人细思极恐的是,这意味着某个国家或某个势力正在进行违反国际公约的行动,或许是测试新型鱼.雷,或许是训练发射,或许是在收集着不为人知的数据。
君洋的嘴唇轻轻地张合,严明信似乎听到他说:“动了。”
是什么“动了”?
半分钟后,驱逐舰右舷降下了一只无人的救生艇。小艇在海浪里一摇一晃,随着浪花慢慢飘远,待到距离驱逐舰近百米时,救生艇的发动机突然启动,朝更远处破浪飞驰。
仅隔几秒,驱逐舰上有人一声令下:“开炮——”
众人耳畔“砰”地一声巨响,右舷舰炮发射出一枚反鱼.雷火.箭弹,朝救生艇消失的方向升空后入水,在距离驱逐舰两公里左右爆炸,掀起了滔天巨浪,如巨龙腾空。
持续的爆炸效应后,海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危机暂时解除,所有人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活动筋骨。
几艘打捞船得到命令迅速赶来,在引爆区域设置隔离网,展开水下打捞作业。
“你怎么知道底下有雷?”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问君洋,“你还知道船上要放干扰?懂的不少啊!”
这人刚才好像就蹲在他们俩的附近,是从驱逐舰上下来指挥连接消磁点的。危急之中严明信也无暇细看,不太确定。
君洋打量来人一番,平静地说:“我不知道,我是听到的。”
“听?”男人声音浑厚地笑了,“你听见什么了?”
隐形鱼.雷早已不使用传统的热动力系统,甚至有些单靠声呐也很难探测得到,更何况登陆艇周围的海浪声自四面八方一刻不停地灌人满耳,平时站在船头和船尾的两个人想说句话都要卯足了力气喊。
“我听到综电启动,救生艇挂索,”君洋神情认真地回答,继而望向正在进行打捞的海域,“还有,从船上放下来的那艘救生艇在水下挂了模拟器,模仿的是舰船喷水推进和齿轮的噪音。”
方才豪迈大笑的那个人,灿烂的笑容以可见的速度凝固在了脸上。
“在它下水之后和舰炮开炮之前,我还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君洋继续捋顺着回忆,缓缓说道,“我没上过驱逐舰,不太确定,我猜可能是舰炮装填——有至少两个人一起填弹,动作很利索,只用了5、6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