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年都是如此,严定波偶尔感觉自己像是多了个儿子,每次回家多个志趣相投的人聊天,生活也有趣得多。
君洋一五一十道:“电视台说得有点夸张——其实海警和公安的支援没过一个小时就到了,有直升机,也有执法船,你看最前面领航的那架直升机,一看就不是盛京号上的。我跟他们说过,不要这么写,我们都还没做什么,权当夜间训练了而已。没办法,可能电视台拍画面就喜欢拍好看一点的吧,毕竟这是盛京号第一次可以公开的任务,也可能是缉毒那边有其他考虑,不让报道,电视台只好写我们,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哦。”严定波大致推算一番,估摸着从海警船赶到现场,到电视台拍到返航画面,中间足有三、四个小时。就按十架直升机载弹状态航行三个小时来算,这一趟护送连燃油带保养,少说也花费了几十万元。
他不由得心疼起成本来,语气委婉地建议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撤回一部分战机?就算护送,也用不到那么多直升机。”
“想过的。”君洋道,“不过后来又一想,还是保护执法人员的安全更重要。我怕他们战斗一晚上,身体疲劳,精神松懈,被人钻了空子。况且那时候盛京舰有试航任务,我们必须保持着原来的航向和航速向南航行,很快就会离开海港海域,如果我们走远之后海港再出事,恐怕来不及赶回来支援。我怕我会后悔。”
“……你,”严定波的声音忽然抖了一下,“你说得对。”
严明信一闻空气中的气味就知道他爸想到了什么,连忙给这爷俩一人夹了一块肉,乐呵呵地打断:“对,就是你们好看,你们这编队飞得真好看啊,我还以为飞行表演队呢。”
严定波一听,转头看他:“你呢?你最近干嘛了?”
严明信无奈:“我能干嘛?天天学习、训练、写总结呗。”
严明信的J-100机队被部署至盛京港附近的基地,但他升职了,他们旅长也升职了,从建制上他依然没有逃离他原旅长的魔掌。从前他行动归来只要写一份报告,现在不仅自己要写,还要带着一队人写。
原以为离盛京港近了,能时常和君洋小聚一番,谁知他刚过去不久,盛京舰就下水试航去了,一走便是将近一个月。这还是舰队刚刚组建的试航而已,假以时日,舰队配合默契,机械度过磨合周期,盛京舰必将执行远洋任务。
严明信一想到这里就有气无力。
“对了,”他不能再想,岔开话题道,“爸,我战友要结婚,等会吃完了饭我去打个招呼,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对对,差点忘了。人家都结婚了!”当年和严明信一起买房的几个战友纷纷成家,严定波不由得感慨,又交代了一句,“你去了可别喝酒,丢人。”
君洋笑笑:“没事,我也去,真要喝的话,我替他喝。”
他好意替严明信解围,岂料引火烧身,严定波转向他问:“你呢?你没个什么计划吗?”
严定波身为长辈,他一过问,严明信就紧张。可时间长了,他从一开始听到时紧张、警惕,感到草木皆兵,唯恐他爸牵线搭桥,慢慢懒得有所反应——严定波不是一般的老头,心思没有放在婚恋嫁娶上,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的。他的过问,就真的只是过问而已。
时至今日,严明信已被磨砺出了耐性,君洋不开口,他也不催。
他爸再几年就退休了,估计军衔止步少将,按照君洋的发愿,他至少要四十岁以上才能达到这个军衔。他倒要看看,君洋到底哪天才肯开口。
严明信和他爸一起撺掇:“对啊,你什么时候找对象啊?”
“我不找。”君洋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地夹菜吃饭,“我没时间。”
严明信立刻道:“那我也不找,我也没时间。”
“你没时间,你也没时间。”严定波在二人之间扫视一圈,“你们俩凑合过算了。”
“……”君洋扫了一眼桌面——严舰长今天没喝酒。
他不知这是何意,开始回想今日自从进门之后的种种,不做声地低头吃饭。越是想不出异常,他越不敢抬头对视。
屋内一阵沉默。
不知多久,严定波盯着菜盘,开始自说自话:“其实我也怕带孙子。一把年纪了,还要弯腰拉着个小东西,被拽得满地跑,我看了都累啊。再说,我连第一茬都没带过,第二茬我哪知道怎么带?生两个生三个,有什么好羡慕的?操心完这个上学,还要操心那个工作,最后也不见亲近,还不知道送出去读书回来长成什么样的人。我操了一辈子的心,不想再操心了,奉天军校那边喊了我十几次,让我过去给他们讲课,我不如去带带别人家的孙子算了。”
君洋余光瞥见严明信神色动容,嘴唇微张,像鱼游近鱼饵,即将咬钩时的神情。
他连忙掩嘴清清嗓子,可依然拦不住严明信放下手中的碗筷,喊了一声:“爸。”
严定波未抬头:“嗯?”
君洋真想一把摁住严明信,可他手掌一阵发麻。
还没容他缓过劲来,就听严明信说道:“那我和君洋,我们俩就凑合凑合过了。”
覆水难收。
君洋原地一僵。
他收回双手,按在腿上,比第一次见到严舰长时更加拘谨。
时隔多年,他早比初来奉天时更能承受风浪,可看得越重,越输不起分毫,他依旧不敢轻易试探这件事。
严定波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严明信倒是很开怀,一把抱住他爸:“那我们真就凑合过了啊?你听见了吗?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要我交代?”严定波多年没和儿子拥抱过,冷不丁一抱,难免别扭。
可严明信的身子骨真是生龙活虎,严定波拍了拍,感觉他儿子长的还真不错,无论交给谁,都该是非常拿得出手的品质。
他身为人父的与有荣焉很快将这点别扭化开,生平最最掏心掏肺地嘱咐道:“真要交代,你们就都保重身体。要是三十年、五十年后,你们还能这样坐着,高高兴兴地说话,那就值了——值了,懂吗?你们活得值了,我今天的决定也值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