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煊没再搭话,沿着楼梯靠墙的那一侧慢慢往楼上走,每走一步身上都在呻吟着喊疼。他在最里面的卡座坐下,座位临窗,窗外是后面的家属区,有小孩子趁着周末呼朋唤友在楼下毫无意义的奔跑,看起来倒是玩得挺开心。
桌上是初冬少见的阳光,金灿灿又冷冰冰,连张桌子都没照热。
张毅达把奶茶端上来的时候,颜煊已经写完了数学卷子上的选择题,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笔勾着填空题的题目信息。
“要草稿纸吗?给你两张?”张毅达没怎么好好上过学,书读到一半就从老家跑来新疆打工挣钱,看着颜煊突然有点羡慕读书人。
“不用,我自己有。”颜煊闲闲晃笔写了个答案,张毅达瞧见他右手的绷带,没忍住多嘴问颜煊怎么了。
颜煊顺着张毅达探究的目光看向自己右手,他虚虚握拳捏了捏:“没事,那天做饭切豆腐,劲儿没使对。”
“状元的手还是适合拿笔,做饭这种事儿还是得我们来。”张毅达摸着脑袋笑。
颜煊点头附和:“张哥说的对。”
楼下的风铃响起来,张毅达收起托盘往楼下跑,还不忘叮嘱颜煊好好学习,操心得像是颜煊已经去世的亲爹。
颜煊没料到自己会在一个和颜彬毫无关系的场合想起他,打草稿的左手顿了顿,在卷子上留下一个浑圆的小黑点,像杜娟右眼角的那颗泪痣。他盯着这一轮小小的黑色月亮愣神,在这个瞬间好像想起很多事情。
但等颜煊想拂去回忆上的尘埃再将那一切都看出分明轮廓的时候,又什么也找不到了。
盛延赶在午饭前把每个教室转了一遍,除去颜煊还有几个逃自习的惯犯,他在考勤本上签完字,去教师食堂打了两份饭,拎着盒饭去医务室找吴彤彤。
“盛哥?”吴彤彤住在学校,接了盛延的电话就从宿舍跑下来等在医务室里,“你让我出来,就为了吃个……学校的午饭?”
“有事儿问你,坐。”盛延不见外,拉开椅子坐在吴彤彤平时写病历的那张桌子前。
吴彤彤也只好跟着坐下,伸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营养套餐,掀开盖子看着里面的胡萝卜面露嫌弃,“问什么?”
盛延帮她把胡萝卜挑出来,又将自己碗里的牛肉换过去,这才开口问她:“关于颜煊,你那天本来想要和我说什么。”
吴彤彤的筷尖在各色菜式上梭巡了一圈,最终她什么也没挑,把筷子担在塑料盒两边放稳,轻飘飘叹口气:“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盛延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吴彤彤打断了:“我知道你是他的班主任,如果我发现了什么问题都应该先和你沟通。但颜煊不是小孩子了,他成年了,就算他没成年,我也不应该罔顾他的个人意愿和你讨论我在非正当条件下看见的任何事。”
“而且你应该很清楚他不想让我告诉你,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我知道。”盛延闷闷地应了一声,又继续道:“他不像别的学生,有几个我连他们每天放学去什么地方撸猫都知道。但是颜煊……”
“我连他到底为什么休学一年都不知道。”盛延起身打开饮水机,拿着两个杯子靠在墙边等着水烧热:“高三了,他现在这样我怕影响他复习。”
吴彤彤盯着覆在饭上的牛肉犹豫片刻:“他身上有很多伤,被打的。”
“但是谁打的,为什么他伤成这样了也没家长来找学校,我不知道。”
“谢了。”饮水机上的指示灯跳成黄色,盛延接了两杯温水放在桌上:“吃饭吧。”
一顿午饭吃得沉默,直至两人吃完,吴彤彤才开口:“下周向哥生日,你别忘了。”
“忘不了。”盛延把垃圾收拾好,站在医务室门口的楼梯下和她道别:“这事儿咱们知道就行了。”
“嗯,我有数。”吴彤彤想了想,又说:“你……注意方式方法。”
“放心吧,我看病不如你,教个小崽子可比你强多了。”
盛延把吴彤彤送到宿舍楼下又在学校操场走了两圈权当消食,折腾够了才回办公室。
挂在办公桌对面墙上的电子钟提醒他距离下午的自习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盛延从档案柜里翻出颜煊的家访登记表。他不需要看这份登记表都知道颜煊的家庭状况——亲生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下面还有个比他小近十岁的妹妹。
他好像能从这份家庭情况表里就能看见颜煊身上该演什么剧本。
但是于情于理,盛延希望哪一幕都不要上演。
盛延望着登记表上的大片空白,这些空白和颜煊在他面前留出的那些未知一模一样。
“张哥我走了。”颜煊把杯子从楼上带下来给张毅达,书包挂在肩上,脸上戴着口罩。
“写完了?”张毅达洗干净上一批客人留下的杯子,“不吃饭?我给你做。”
“天冷想吃米线,我去老体育馆那边吃。”颜煊笑起来,张毅达看着他在口罩上方弯起来的眼睛,一时晃神。
他不是第一天知道颜煊长得好。
在他刚来上班,颜煊刚上高二的那段时间里,他没少见小姑娘跟在他身后红着脸交头接耳。其中也有胆大的,给他递情书,送礼物,小孩就笑笑,接过来,先说谢谢,再说对不起。
被拒绝的女孩子也不恼,还是红着脸直摆手,颜煊就请她们喝奶茶。
张毅达记得自己问过,既然知道没有结果,一开始为什么还要收下?
这学霸嘬着布丁奶茶告诉他:“她把喜欢给出来了,我不能让它就这么悬着。不合适。”
“她们喜欢我,我很感激,但是我没有办法给出回应,不是因为她们不好,这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张哥你这手艺最多也就只能煮个方便面。”颜煊说完就摆摆手朝门口走:“晚安啊张大厨。”
“小兔崽子!”张毅达回过神笑骂一句,那声音被缓缓合拢的玻璃门隔在身后,显得气势不足。
颜煊垂下眼神看着自己在路灯下时前时后的影子。
有个冷酷杀手跟着我,超我车不打喇叭。颜煊漫无目的地想,还不打转向,扣分罚款。
颜煊一边往老体育馆走一边给自己讲故事,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影子已经被他砍瓜切菜似的剁了几个来回。
糟了,这是个异能者,怎么也死不了的那种。颜煊想剧情不耽误走路,他转过一个弯,拐进小路。
周围没了路灯,只剩月亮远远地挂在天边。
完蛋,玩脱了,我被包围了。颜煊仰起头长出一口气,暗自感叹:天要亡我啊!
他的感慨还没落幕,小路却已经到了尽头。
颜煊踩在静谧和热闹的分界线上停住脚步,面前是喧嚣的车流和来往的食客,背后是诡秘的黑暗和浓稠的安静。
颜煊看了一眼不远处闪烁的灯牌,一步踏进纷繁吵闹的人间。
这是家老店,打颜煊还没桌子高的时候就开了,十多年过去,生意依然火爆。
正是饭点,店里没有空位,颜煊手里拿一个腻着油的号牌,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等空位。
这家店最早是颜彬发现的,那时候这家店还没搬家,就在颜煊家的老房子边上。天冷的时候,颜彬经常带着杜娟和颜煊来吃,颜彬喜欢吃丸子砂锅,杜娟吃素砂锅,颜煊吃米线。现在回想起来,颜煊才恍然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吃了好多年。
“煊哥?”颜煊突然被人打断回忆,他眨眨眼,看清面前的男生带着餐厅里统一发放的红色棒球帽,那人紧紧抓住他的胳膊问:“你是不是颜煊?”
“耗子……?”颜煊的语气不太肯定,“徐梓皓?”
“是啊煊哥!是我!”徐梓皓隔过颜煊过长的衣袖拉着他找了个客人刚走的桌子让他坐下,又手脚麻利地把桌面收拾干净,跟领班说了一声有朋友来,这才坐在颜煊对面。
“咱们也……三年没见过了吧。”徐梓皓把帽子从头上撸下来,他和颜煊记忆中的样子已经不太像了。在颜煊的记忆里,徐梓皓个子还没长起来,比颜煊低小半个头,也比现在白一点,浑身都是孩子气。
“嗯,毕业以后就没见了。”颜煊抱着陶瓷茶杯,杯口不知道被谁毛手毛脚碰豁了一小块,“怎么没继续上学。”
“一中考不上,我也不是学习那块料。当时在三中上了小半个学期,你和房哥……房子龙不在,我就不想读了。”徐梓皓的目光闪了一下,避开颜煊在他说出“房哥”两个字时看过来的眼神。
“没事,你和房子龙该怎么样是你们的问题,不用管我。”颜煊把茶杯推到一边,“没必要。”
徐梓皓苦笑了一下:“我要是不知道,也就可以真不管。但是我他妈什么都知道了,煊哥你……”
“你知道什么?”颜煊抬头盯着他,“我休学是因为我胃炎反复,没办法负担学习,明白吗。”
“我……”徐梓皓想说什么,但颜煊盯着他,将他那些日日夜夜在舌尖打转的苦涩字眼尽数摁了下去。
“我明白。”徐梓皓猛地起身,铁制的椅子在地上擦出刺耳声响:“你吃饭吧,我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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