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煊半跪在地上从隔间里把书包捞出来。
教室暂时不能回,他捡了一条平时少有师生来往的小路朝医务室去。
医务室建在宿舍楼边上,是一幢二层的白色小楼,二楼只有遇上全校体检才开放。一般情况下也只有一个人在,是个很年轻的女校医,就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里。
“彤彤姐。”颜煊弯不下腰,只能屈指敲敲门诊处的玻璃窗。
窗户那边是个穿白大褂的漂亮姑娘,长发在脑后挽着,胸前口袋里插两支笔,口罩单单挂着一边耳朵,听见动静便停下手上泡茶的动作扭脸看过来。
颜煊眼尖,看见吴彤彤指尖沾着一朵素白的茉莉。
“收留我一下?”
吴彤彤看清来人的惨状就拧起两道秀眉,她打开门让颜煊进来,“怎么弄成这样?”
“我说掉水渠里了,姐你信吗?”
“我让盛哥过来领人。”吴彤彤洗过手就要去按挂在墙上的内线电话。颜煊急了,猛地起身去拦,却连吴彤彤的衣角都没碰着,一头栽在地上。
吴彤彤被颜煊吓了一跳,半大小子打架她见得多了,比颜煊严重的也没少见,可明晃晃在医务室里晕过去的,这是头一个。她把颜煊半拖半拽弄上病床,白大褂被颜煊的湿衣服染了点冰水,逐渐渗进她穿在里头的那件卫衣。
吴彤彤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不佳的颜煊皱起眉,那通被颜煊阻了片刻的电话到底还是打出去了。
盛延不在办公室。
他辗转得到消息时已经过去好一阵了,再等到他不得不洗耳恭听的会议开完,吴彤彤早已帮颜煊换上了病号服。输液器的透明塑料软管蜿蜒伸进被子里,外头只露出颜煊那张烧得通红的脸。
“他怎么了?”盛延没来得及穿外套,白衬衣跑到半路就给冷风吹透了,突然进到温暖的房子里,被暖气激得打了个哆嗦。
吴彤彤先给颜煊换了退烧贴,又看了点滴的进度,这才压着声音指指墙上挂着的另一件白大褂和盛延说:“你把那件穿上,出来再说。”
盛延弄不清楚状况,只能披上衣服先跟着吴彤彤去大厅。
医务室的大门没关,冷风从外面往里涌,间或夹杂几片干枯落叶在木地板上打转。吴彤彤指挥盛延去关门,自己一个人坐在漆成白色的木质长椅上,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颜煊怎么了?需要我联系家长吗?”
吴彤彤抬起头看向盛延,脸色似乎比昏迷不醒的颜煊还难看几分:“你是他的班主任,你就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我的年级第一怎么了?”盛延坐在吴彤彤身边,被几句话问得莫名其妙。
“我没事。”颜煊从诊室里探出半个身子。
他匆忙间拔下的针头在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细瘦血迹,几滴未能凝结的血砸在地上,倒看不太分明。他嗓子睡醒一觉起来便哑得厉害,像在喉咙里卡了一把粗粝的沙:“辛苦盛老师跑一趟,我这就回去上课。”
“吴医生,我的校服呢?”
吴彤彤张了几次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讷讷道:“还没干,你要不再躺会儿吧。”
“盛老师?”颜煊转过脸看着盛延,他脸颊染一层病态的薄粉,双眼皮的褶似乎也更深几分,眼底汪着水,怎么看都不像能去上课。
“我回去帮你写张假条,今天好好休息。”盛延站起身,吴彤彤心想还好刚才没一时嘴快把颜煊身上那点事抖落出来,却没想到盛延依旧记着这茬:“吴彤你刚说颜煊怎么了?”
颜煊的指尖猛然收紧,因为发烧而疼痛的骨头绷得太紧,几乎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吴医生说我有点营养不良,加上最近作业太多,总熬夜。”颜煊声音干涩,却不全是因为发烧。
但他那些不能见光的心思藏在发烧这层遮羞布后面,反倒无所顾忌。
“行,那我们未来的状元今天就别写作业了,我去帮你给其他老师说。”盛延笑起来,“我回去上课,你好点了自己回家,没问题吧?”
“谢谢盛老师。”颜煊也笑,笑得很得体,但那双桃花眼弯弯的,很惹人疼。
这场面没持续多久,等颜煊一瞧不见盛延的背影,立马没骨头似的靠在门框上,哑着嗓子冲吴彤彤说:“彤彤姐,扶我一把,站不住了。”
没存稿,没大纲,裸奔。
第2章 冬滞 02.
吴彤彤把他扶回床上,颜煊躺在病床上看天花板上未开的灯,鼻尖绕着消毒水和吴彤彤身上一点淡淡的香水味。吴彤彤给他把还没打完的点滴挂好,药水太冰,颜煊只觉得自己左手指尖一直到小臂都是冷的。
吴彤彤忙完又捞过一边的椅子坐在病床旁开口:“你身上……”她不知道该怎么问,颜煊转过脸把目光递上来,脑后的碎发在枕头上蹭出细微的响声。
“打架打的。”颜煊声音压得很低,“彤彤姐没少见吧。”
“没见过伤成你这样的。”
“技不如人,打架斗殴,菜是原罪。”颜煊笑了一下,“我要趁这个机会好好补觉,不然没机会了。”
吴彤彤知道她这是什么也别想从这小孩嘴里撬出来,只得点点头把椅子推回原位:“我在里面办公室,有哪里不舒服就叫我。”
“谢谢彤彤姐。”颜煊合起眼睛听见吴彤彤起身出去,耳朵像小动物似的轻轻动了一下。
颜煊被身体的热度烘得头晕脑胀,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是否已经睡着了。
他泡在记忆的碎片里,尖锐棱角划开皮肤,一点一点楔进肌肉里,又顺着血液流向心脏。高热麻痹了颜煊的感知,他仿若将自己的灵魂抽离,看那个尚且稚嫩的少年在过往苦难中不得挣脱。
颜煊沉默地注视着,从零散碎片中咀嚼琢磨被葬入污泥的回忆。他向那个孩子伸手,近乎透明的掌心没有温度,也没有触觉。
对不起,他想。
颜煊眼睁睁看着十五岁的自己沉入乌黑的泥沼却无能无力。
在被梦境推开时,他匆忙回头也只来得及看见简陋的,刻在松木条上的墓志铭:
“活下去。”
颜煊猛地睁开眼,额头上铺了一层又细又密的冷汗。
他眯眼往上看,发现点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完了。他坐在床上,看着手背上粘着的一截白色胶带愣神,一朵红褐色的血花浸透止血棉在他的手背上盛放。
“喝点水。”吴彤彤进来给颜煊递了一杯温水。
颜煊掌心冰凉,索性抱着纸杯暖手,“几点了?”
“刚上下午第一节 课。”
“快四点了?”颜煊有些恍惚,“彤彤姐吃饭了吗?”
“吃过了,盛哥给我送的。”吴彤彤伸手试颜煊额头的温度:“退烧了,你回家得先吃点饭然后再吃药,剂量我写好了。”她小指上勾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药盒被袋子模糊成一个个难以辨认的色块。
颜煊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被套浆得发硬,稍微一动就摩擦出塑料布似的动静。
“谢谢。”
吴彤彤把药放在床头柜上,真正的塑料袋却质感柔软,几乎没发出声音。
“你衣服还没干,盛哥回家给你拿了一套新的。”吴彤彤指了指搭在一旁沙发上的衣服,“换上就回家吧,一会儿天黑了更冷。”
“好。”
吴彤彤留他一个人在诊室里换衣服,颜煊用指腹珍惜地摩挲那件卫衣——这是盛延的衣服,他曾经在去年的元旦晚会时见过一次,视网膜上仿佛还烙印着他穿这件衣服被同学抛向半空的样子。
那时候的自己在哪?
颜煊晕头转向地想在这一幕静态图像里找到自己,但他失败了。那些大笑着,发着疯,打闹着的人群之中,没有一个叫颜煊的人。
他把盛延的卫衣套上,却在穿裤子的时候难得地感到了一丝尴尬——盛延骨架比他大,裤腰大了一个码,要掉不掉地勾在他的胯骨上。颜煊抿着嘴唇低头将自己未干的衣服装在袋子里,和吴彤彤道别。
吴彤彤站在门口跟他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高一教学楼的转角。
颜煊离开学校之后并没回家。
他拿着医务室的假条从校门出来,不停步地转到了学校后门,又沿后门前那条路往西一直走到几公里外的一个小教堂。
这个地方是高一那年扫雪时被颜煊发现的——当时他远远看见几个熟人,不想打招呼便随口胡扯一个理由脱离队伍,没想到在走累的时候正好看见这座房子。
好像是个天主教堂,颜煊想着以前在什么城市宣传片上看见的简介。
教堂被圈在一个小院子里,院内的树已经没有叶子了,光秃秃的,看起来很没人气。看门大爷替颜煊打开门就揣着手回院门口的门卫室里烤火,把偌大的教堂留给他一个人。
颜煊推开门挑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深秋的太阳这会儿还勉强挂在天上,透过花窗在地上留下一摊浓墨重彩的影。
教堂里没有暖气,冷得厉害。颜煊看看那团彩色的影子,又看看唇边吐出的白色哈气。他低头将鼻尖藏进身上那件卫衣的领口狠狠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滚而起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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