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柜门打开不到两公分手时他的手又顿住,衣帽间的主柜里空了一半,属于言喻的那些衣物全部消失。岑明止想起来,几天前他把已经那些打包,放进了储物室里。
“起这么早,做什么?”言喻的喉咙很痛,没办法连贯说话,他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完,才勉强压下肺里干燥的火气。
“做了早饭。”岑明止从自己的衣服里翻出一套尺寸较大的睡袍,不动声色地关上了柜门:“要拿进来吗?”
言喻说:“不用,我现在,起来。”
岑明止点了点头,把睡袍递给他。客厅里的暖气开了一夜,温度已经很高,应该不会让他冷。
言喻坐在床上清了清嗓子:“以后……”
他断断续续,声音粗糙:“以后,不在床上,吃饭了,你不是,不喜欢?”
“……”岑明止一怔:“什么?”
言喻以为他没听清,飞快地“啧”了一声,神色有些窘迫:“以后饭,不用拿进卧室。你不喜欢,的事情,可以直接,告诉我。”
岑明止:“……”以后?
言喻从床上起来,穿上了那件偏小的睡袍,也没有力气计较尺寸,下床进了卫生间。
他洗了脸,刷牙的时候对着镜子看了看,喉咙深处颜色发红,漱口都痛得厉害,应该是发炎了。出去到厨房,岑明止正站在里面剥鸡蛋,穿着一件黑色的针织衫,里面是浅蓝色的衬衫,领子折叠立起,胸前的纽扣全部服帖扣好。裸露出来的皮肤不多,脸,脖子,手腕,脚踝。
黑色真的很适合他,让他看起来苍白又禁欲。
他的手指正把压碎的蛋壳剥开,指尖却比露出来的蛋白还要干净漂亮。
言喻放轻脚步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
很温暖,尽管言喻的体温更高,但他还是觉得岑明止很温暖。昨天晚上他们有一个不错的夜晚,性爱舒适缱绻,后面的清理也温情脉脉。
“眼镜,我修好了。”他蹭着岑明止的耳朵,说。
岑明止一顿:“……你捡回来了?”
“嗯。”言喻把嘴唇按在他露出来一点的后颈上,隔着细碎的头发轻轻地磨:“在我车上,明天拿给你。”
岑眀止明明没有戴眼镜,却升起一种镜片被糊住了的错觉。他的手指不小心太过用力,在水煮蛋上压出一道裂缝,蛋白不受力,迅速断开了。
“怎么了?”言喻闷声问他。
“……没什么。”岑明止说:“吃早饭吧。”
“吃。”言喻笑了一声:“饿死了。”
他们面对面坐下来吃饭,鸡蛋被掰成了细小的块,淋了一点点酱油,蛋黄里渗进咸味。言喻忍痛吃了半个,又喝了一碗粥,喉咙终于舒服了一点。
这个早晨很安静,也很温馨。岑明止坐在他对面,在翻阅手机上的信息。言喻盯着他看了一会,说: “昨天我跟老头聊过了,你想辞职就辞吧。”
岑明止抬起眼睛看他,出乎意料的平静。言喻说:“以后就待在家里也行,公司的事情我会学的。”
他还没有意识到岑明止的离职到底意味着什么,以为那不过是因为岑明止的病情,不得不采取的权宜之计。他以为岑明止和他之间的联系仍旧牢不可破,他们的感情和生活本就是一个整体,方方面面都嵌在一起,离职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
至于岑明止的病,言喻还不清楚应该怎样对待。但既然是抑郁症,那就小心一点,不要和他吵架,想办法让他高兴。如果岑明止的治疗需要,无论是什么样的事,他都可以好好配合。
岑明止去厨房里洗碗,退烧药发挥作用,言喻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看到岑明止昨夜抱回来的那个纸箱,放在鞋柜上,里面是一些零碎的散物,应该是从公司搬回来的。言喻过去翻了翻,翻出了那支银杄的普鲁斯特万宝龙。
言喻还记得这支钢笔,岑明止总是用它写字,里头装过的墨水,大都留在了公司大大小小的文件上。
恰好岑明止洗了碗出来,言喻说:“这个,我送给你的?”
“嗯。”岑明止走过来,把笔从他手里拿过,放回纸箱底部:“家里没菜了,我出去买一点。”
言喻说:“我跟你去,一起。”
岑明止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我自己去吧,你还没有退烧。”
言喻没有坚持,他很喜欢岑明止此刻的目光——很温柔,在关心他,没有了眼镜的阻碍,看得更清楚了。
“那你早点回来。”他嘱咐,岑明止点头。言喻看着他穿上大衣外套,提起厨房门口的垃圾袋。黑色的垃圾袋上插着两朵百合,开得正好,不知为何被丢掉了,言喻突然感觉眼皮有一点跳。
他送他出门,站在门框内,看着他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岑明止面朝着他,嘴唇似乎轻轻动了动,言喻没有看清。
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反应过来,那两个字,应该是再见。
——再见。
2018年12月31日,12点25分,岑明止说出的“再见”,是他们长达三年的,单方面的离别。
第28章
言喻怎么会想到,孑然一身出门的岑明止,会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去到他触不可及的地方。
他在沙发上看了一会电视,直到反胃想吐,又去卧室躺下,短暂睡了一个午觉。
门铃响起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危机,以为是岑明止回来,也没有注意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披了衣服起来开门。
门外却不是那个人。
下午两点,陈秘书裹着一身臃肿羽绒服站在门外,说:“总经理。”
言喻这才想起岑明止家的门是指纹锁,录了他和岑明止两个人的指纹,会需要按门铃的必然不会是岑明止。
言喻哑着嗓子问:“你来干什么?”
陈秘书说:“岑助理让我来接您去医院。”
言喻一顿,“他人呢?”
陈秘书的表情变得古怪,对着言喻烧红的一张脸迟疑了很久。直到言喻不耐烦地想要催促,陈秘书才好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说:“他是两点一刻的航班,现在应该已经登机了吧——”
“……”言喻一下子懵了:“什么航班?”
“两点十五的航班,我查过了,应该是去新西兰。”陈秘书拿出手机,翻出那条信息给言喻看:“信息是早上发给我的,要我下午两点来这里,接您去医院。”
言喻瞪着她,怎么可能?岑明止才出去多久,走的时候说是去买菜,手里什么也没有带,还答应过他,会很快回来。
“言总?”陈箐说:“我车在楼下,我们先去医院吧?”
还去个屁?!言喻浑身发抖:“给他打电话。”
“……”陈秘书说:“我来打吗?”
“打。”上下齿关碰在一起,几乎要撞出声响。
陈箐很快找到岑明止的号码,刚刚按下拨出,手机就被言喻劈手夺去。但是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忙音,嘟……嘟,嘟……几十秒的时间,空气都好像被冻住,无人接听,无人接听。
言喻的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电话自动挂断时已经满脸惨白。他开始回忆岑明止离开这个家时的情景。一身黑色的大衣,一袋装满的垃圾,袋口上有两支开得还不错的百合,而他的大衣口袋那么小,只够装下钱包手机……
最多最多,再多一本护照。
护照——言喻一下子清醒过来,扭头冲进了书房。岑明止习惯把东西都在书房,公司文件,自己的证件,重要的东西,都在书桌底下的抽屉里。
他的手在发抖,手指脱力,咬着牙才把抽屉整个拽了出来,唰啦巨响,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地上。
房产证,户口本……甚至还有大学毕业证,所有东西都在,唯独少了那一本深红色皮封的护照。
“操……”言喻在地上愣愣地跪了一会,又猛地站起来,一脚踢翻了实木的抽屉柜。
他不信,不可能信,护照不见了又怎么样?昨天晚上他们还在做爱,早上还面对面吃了早饭。岑明止是当着他的面走出去的,出去的时候说了什么?
——那你早点回来。
然后呢?岑明止点头了吗?
言喻脑子里一片混乱,想不起来了。岑明止给过他回应吗?答应他了吗?他怎么可能这样走出去,明明昨晚他们还拥抱在一起。
“总经理……”陈秘书站在书房门口不敢进去,小心翼翼地叫他。
言喻倏而抬头:“去机场,送我去机场。”
“来不及。”陈秘书说:“我刚才查过了,航班是准点的,还有三分钟就要起飞,赶不上了……”
“那就给我买票——”言喻吼道:“买最快的票,新西兰?现在就他妈给我买!”
“您不明白吗?”陈秘书却看着他:“他为什么要走……您现在追过去有什么意义?”
“我他妈怎么知道?!”言喻暴怒:“我他妈……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视线被涌出来的眼泪模糊。
岑明止为什么要走,他怎么敢走?
他怎么敢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走出去?
言喻站不住了,跪回原地,面前是散乱的证件,大大小小的本子中央,有一张小小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