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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火 (未有雨)


  言喻阴沉地站在电梯里,说:“看什么?”
  保安三十多岁,长得有一点市侩,对他赔笑:“对不起对不起,您这么晚过来是有事?”
  电梯门每天都有员工保洁,擦得一尘不染。言喻从倒影里看见自己眼里的血丝,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狼狈不堪。他避开保安的视线,哑声道:“拿点东西。”
  “哎呀什么东西,还要您这大半夜亲自跑一趟,怎么不叫岑助理来拿?”
  保安哪有什么察言观色的本领,马屁拍到马腿上,正好还是扎了钉子的那条。言喻后槽牙都要磨出声响来:“……他今天来公司了?”
  “您说岑助理?应该来了吧?嗨,我上的晚班不清楚。”保安说:“不过岑助理最敬业,每天都来得最早走得最晚,以前这个时候肯定还没下班,今天估计是有事先回去了。”
  言喻不再说话了,怕再说会忍不住把人当场开掉。
  电梯到顶开门,保安走在他前面,拿钥匙给他打开岑明止的办公室。言喻本来想叫保安先下去,但站在了那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外,又改了主意。
  里头会是什么样的?岑明止的东西都收走了吗?桌上会不会很空,柜子里是不是什么都没有……言喻不敢想,也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一般……”言喻问:“几点回去?”
  保安以为他是随口一问,笑道:“早的时候九十点,晚的时候不回去也是有的。这里头有休息室,有时候天不亮我来巡逻,也能遇到岑助理出来泡茶,比我们值班的还辛苦呢。”
  言喻感觉自己在这一句话里被撕扯,甚至差一点就要原谅岑明止了。
  办公室里没有很空,他们先后进去,先是书桌,桌上的笔筒和名牌还在,然后是书柜,柜子里的书摆放有序,空缺不多。
  言喻松了一口气, 又走进去,到休息室门口。
  不见棺材不落泪,他也是。他不过刚刚从岑明止口中听到他要辞职,却还没有亲眼见证岑明止的离开。他还有侥幸,侥幸岑明止还没有来得及搬走,侥幸岑明止的辞呈会被老爷子驳回,又或者岑明止根本就是骗他。
  那么他今晚就要去把他抓回来,按在床上,沙发上,浴室里……哪里都好,总之要让他后悔,后悔骗他,后悔跟他吵架,保证以后再也不敢。
  言喻一鼓作气,开了门,保安在身后替他按亮顶灯。不算宽敞的休息室,一目了然。
  一张一米五的小床,床上的被子叠着,床单被套被拆掉了,剩下雪白的床垫与枕头。正对他们的小衣柜门没有合拢,开了半扇,言喻看进去,里面是空的,岑明止的西装,衬衫,外套,常服……什么都没有。
  “咦?”保安也往里探头:“岑助理的衣服呢?”
  他走过去,替言喻打开了剩下半扇,揭开悬念,里头干干净净,一片衣角也没有留下。
  “你出去。”言喻忍不住了。
  保安一愣,回头看他:“总经理?”
  “滚。”那一点点可怜的侥幸顷刻溃不成堤,言喻站在休息室的入口,双目通红,声音嘶哑:“滚。”
  保安被吓到,更怕自己被牵连,战战兢兢地后退,走之前还替他拉上了门。
  头顶的光照得刺眼,言喻走到床边,关掉了顶灯。
  他坐下,床垫下沉。言喻突然觉得非常累,浑身上下所有骨头都在发酸,连带心脏都跳得脱力。站不住了,干脆躺下,没有脱鞋,没有脱外套,就躺在床垫上。身体侧躺,腿也曲起,他把脸贴在没有枕套的乳胶枕上,闻到最后一点剩余的味道。
  很淡,像香水,又可能是洗发水。言喻整张脸几乎埋进去,最后确认是后者——岑明止总是在用这个味道。
  他在黑暗中翻身,变成平躺,手臂挡在胀痛的眼球上。
  原来岑明止真的走了。


第25章
  晚上有年会,陈秘书今天到的比平时稍早了一点。在地上车库停好车,刚准备上电梯,余光一瞥却发现总经理的专属车位上停了一辆簇新的轿跑。
  那是岑明止前段时间刚给他订的,近来颇受言喻喜爱。陈秘书看到过岑明止桌上4S店发来的配置单,故而知道这件事。但工作日的早晨,这辆车怎么停在这里?言喻来公司了吗?
  她疑惑,走到问前台有没有看到人,前台摇头说没有,又叫了几个保安来问。保安里恰好有昨晚值班那一位,正准备轮岗下班,被陈箐问时还心有余悸。
  “来了,昨晚来的,叫我开了岑助理那间办公室的门。”保安说:“我打开一看,里头东西全搬空了,总经理脸色当场就变了,叫我滚,我吓死了。后来五点的时候我又偷偷上去看过,门还关着,应该是还没走吧。”
  陈秘书立刻上楼,岑明止的办公室没有锁,里头的小休息室房门紧闭。她敲了一会没得到回应,小心地推门进去,就见昏暗的室内,言喻裹着一床没有被套的羽绒被,空调也没有开,睡得整个人蜷在一起。
  “总经理?言总?”
  她叫了两声,言喻没有反应,于是上前查看。言喻半张脸在被子里,露在外头的半张看起来不大好,陈秘书察觉到不对,伸手往他额头上摸了摸,很烫。
  陈秘书简直要被他吓到,不声不响出现在这里,还发起了烧。要是她没看到楼下的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人发现他躺在这里。
  她打电话给公司的医务室,又掀开被子把言喻摇醒。言喻终于睁眼,陈秘书说:“言总,医生马上就到,您先起来。”
  言喻头昏脑胀,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医生很快带着药箱上来,给他测了体温吃了药。三十八度一,不算太高,扁桃体也没有发炎,应该是昨晚睡觉时受了凉,有一点感冒。陈秘书把空调开起来,给他在保温壶里装了热水放在床头。
  “那您再睡一会?”她身上还有工作,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守着他,于是征求言喻的意见:“还是我叫司机来送您回家?”
  言喻的状态看起来很差,一张脸因为闷在被子里出了汗,发型和脸色全都一塌糊涂。陈箐以为他会选择回家,却不料他沉默地喝完了一杯水后,哑声问她:“今天年会?”
  陈秘书一顿,点头:“是今晚……”
  “出发前叫我。”言喻把杯子放回床头,又重新躺了下去。
  被子里浸了汗,又冷又潮,但他浑然无觉。
  这里还有一点岑明止的味道,很淡的一点,在模模糊糊的夜里,就像岑明止仍在身边。
  抵达酒店是下午四点,参加年会的大部分员工都还没有入场。天色渐暗,气温降至冰点,言喻从陈秘书的车上下来,头痛欲裂。
  出发前又量了一次体温,三十八点四,比中午还高。言喻神色疲倦,跟着陈秘书去后台,同酒店经理核对宾客数量。陈箐纵然不怎么待见他,到底还记得他在生病,正好经理办公室有沙发,便让他先坐下,叫酒店的服务生给他倒了热水。
  言喻没喝,现在这个温度说是高烧还有点牵强。他伸着两条腿坐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手机。手机里没有任何新的讯息,他在岑明止的号码界面停留了很久。
  拨出去的话,不知道会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会答应还是会拒绝。高热烧坏了他的理智,让他变得怯弱,这一个电话犹豫了半个小时也不敢拨出,最后决定有话还是见面再说。今晚年会结束,他就直接去岑明止家,不管岑明止还留不留在公司,他们之间总还有另一层关系不可断绝。
  傍晚的天黑的很快,大风卷着来袭的夜幕翻过城市林立的高楼。玻璃窗外冷内热,外侧的金属框边缘已经爬起了冰晶。
  言喻抬头看了一会,问:“下雪了?”
  陈秘书停下对了一半的名单也往外头看,酒店经理接话道:“还没,不过快了。下午气象台刚发了大雪预警,估计今晚凌晨开始,要下到后天早上呢。”
  陈秘书松了一口气:“那来得及,我们这边十点结束,会安排准时散场的。”
  “那就好。”经理笑道:“大家都早点回去,别被困在路上了。”
  言喻听着他们的对话,放下了手机。外面的天色像极了那天晚上,大风和雪是阻碍,人心和谎言却是悬崖。
  年会十点结束,来得及。言喻感觉放松了一些,头虽然越来越痛,但骨子里的沉重感有所减轻。这样的年会他不是第一次参加,往年都是和岑明止同进同出。老爷子年纪大,讲不了几句就要倦累,总是由岑明止扶着上台,做两句简短开场,话筒交接,后头的都由岑明止来讲。
  而岑明止,这样的场合他自然也是穿西装。戴一副金丝的眼镜,衬衫领子扣到最上,话也讲得一丝不苟。他看起来禁欲而冷漠,又有一种凛然的美感,优雅干净的嗓音使那些令人头痛的长串数字都变得动听,言喻总是坐在下面看着他,他向来不耐烦这种形式主义,可是台上的岑明止赏心悦目,他就也会不知不觉就坐到最后,再同他一起离开。
  今年岑明止还会来吗?应该不会了。
  言喻靠在沙发上闭了一会眼,办公室里的暖气干燥过头,吹得嘴唇起皮裂开。他舔了一下唇角,喝了一点开水。公司医生给的药就在口袋里,还没有到吃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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