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总不会比第一步更难。回去时唐之清和孟瑶都在,正围在沙发上看这个月的杂志,客厅里开着明亮的灯。见岑明止推门进来,唐之清放下杂志:“回来了?”
他起身走过来,站在玄关前等岑明止换鞋。岑明止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唐之清端详了他片刻,实话道:“你看起来不太好。”
“……”岑明止转头看向孟瑶,孟瑶对他笑了笑,说:“时间还早,先去换个衣服,我去阳台等你。”
岑明止从他们的表情里意识到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可能有些糟糕。他听从孟瑶的话,进房间换下大衣,又出来,坐到昨晚他和孟瑶谈话的阳台躺椅上。
这个位置很好,比起书房客厅或唐之清的办公室,更能让他放松——窗外的星空总是使人感到自我的渺小,个人的烦恼忧虑在宏观世界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孟瑶在他身旁,并不急于开口。她与唐之清不太一样,唐之清做医生,习惯宠溺病人,而孟瑶做学术,更鼓励病人进行主动的自我治疗。
躺椅中央的茶几上摆着煮茶用的电陶炉,她装上一壶花茶,放在炉面上,耐心地等待岑明止调整情绪。
几分钟水后开始渐渐沸腾,细小的气泡冒出水面,发出破裂的声音。他们靠在躺椅上眺望雪夜,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多,气温也更低,整个城市笼罩在冬日特有的冷色调里,雪幕接天连低地,像一张过度曝光的定焦照片。
如果时间真的能就此停下似乎也好,但水开了,水面的震动像倒计时结束的铃声。孟瑶调低电陶炉的火力,说:“晚上怎么样?”
岑明止说:“已经告诉他了。”
孟瑶给他倒茶:“那很好,对你来说是好事,明止,不要让他的情绪影响你。”
我知道,我在克服,岑明止点头,说:“元旦我打算去一趟新西兰。”
话题很突然,孟瑶侧目:“新西兰?去度假吗?”
“嗯,那边的公司给我发了邀请函。”
孟瑶有些惊讶:“那就是去工作?已经决定了?”
“还没有决定。”岑明止说:“两个星期的参观期,去看一看,如果合适,可以再决定入职。”
“如果不合适呢?”
“那就当作度假,两个星期后我会回来。”
“这样……”孟瑶停顿了片刻:“那其他地方呢?我是说如果那里不好,你还会尝试其他地方吗?”
她的目光很平静,也很包容。被这样的目光注视,难免会生出一些力量,岑明止对她笑了笑,说:“会的。”
“之清会伤心的。”孟瑶叹了一口气,又很快衷心地为他高兴起来:“我们的老朋友要独自远行,而我们只能祝你找到想要停留的地方。”
世上最难停下是时光,这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九的夜晚,岑明止陪孟瑶洗干净茶具回到房间,向对他发出邀请的公司回复了邮件。
然后他订下十二月三十一号下午飞往奥克兰的机票,开始搜索当地旅游攻略。
他曾为公务走遍世界各地,旅游却是人生里为数不多的体验。这方面他不是很有经验,于是翻找攻略,从摄影师们的照片里决定了要去的地方。特卡波湖有星空和花海,马瑟森湖畔群山环绕,瓦纳卡的直升机下是绵延的南半球雪山。
他可以做一名最普通的游客,走遍那些只有游客会去的地方,看一看这个国家的美丽,再决定要不要在此停留。如果要,那么三年,五年,十年……直到他想要回来,或者不再想要回来。
岑明止没有睡,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规划出旅游路线,订好了沿途的酒店。
他在纸质的备忘本上记下这些,水笔笔珠滚过略微发黄的纸面,留下工整的黑色字迹。缓慢的书写使他静下心来,那些想要颤抖的、泪流的痛楚得到了缓解,夜晚也变得不再太过难熬。
但胃还是痛。
黎明时分他合上笔记本,拉上了窗帘。他决定睡一觉,睡醒后返回自己家中,拿他的证件,收拾一点行李。
他去洗了一把脸,从抽屉里拿出唐之清给的安眠药,按照剂量服下两片,药物带来的睡意迅速将他淹没。
他知道睡醒以后胃不会再痛,心可能也是。他将在飞机上跨越新年,将在大洋彼岸寻找新的人生。
但愿他可以找到,但愿这趟旅行意义非凡。
第24章
言喻在最近的路口掉头,开回餐厅门口下车,蹲在地上把眼镜碎片一点一点捡了起来。
还好镜片是树脂的,碎得不太严重。右边砸了个角落,左边裂成了两半,镜框还挺完整,修一修应该能再用。
他把眼镜装进口袋,回到车上,空调开到最大,整个人浑浑噩噩,有点想不起来到底和岑明止说了什么。
他努力回忆,只能想起岑明止说要辞职……辞职,妈的,辞职……这两个字简直是空投下来的炸弹,让他头都要炸开。那公司的事怎么办?岑明止走了不会倒闭吗?操……倒闭好像没什么所谓,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岑明止都要辞职了,这破公司不要也罢。
言喻把车开出去,满大街找眼镜店。几百米外的路口上有一家,但附近已经没有空余的停车位。他被和岑明止的争吵烧尽了今天的耐心,也不愿再兜圈子,干脆往路边随便一停拉倒。
眼镜店里没什么客人,他推门进去,服务员迎过来问有什么需要。言喻把那一堆零件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玻璃柜上,冷着脸道:“换镜片。”
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有点被他的表情吓到了,看了看眼镜后说:“帅哥,这个摔坏了啊,都这样了,修好了也容易歪,要不换副新的吧?”
“就这个,修好,多少钱都行。”言喻当然不可能答应。他想就算歪了也没有关系,反正也不会让岑明止戴了。这东西对他们来说更应该算纪念品,最好弄个好看点的盒子装起来,摆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时时刻刻能够看到。
服务员拿着镜框进去找师傅,言喻站在柜台前等,等了不到五分钟,又开始焦虑。
他忍不住,不断地回忆刚才争吵的细节。他想到岑明止过分冷静的眼神和语气,又在心里追溯过去几年,他和岑明止还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是怎么解决的?是岑明止先服软还是他先低头?
最近的一次好像还是因为周逸。这个人只是看照片他就不喜欢,岑明止却瞒着他录用。这件事应当不是他的错,最后却是他先低的头。他带岑明止去阿寒湖看了雪景,还和他接了漫长的吻。
再早一次言喻记不得了,岑明止其实很少和他闹什么,因为大多数时候岑明止都很柔软,不会这样反抗他。
那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言喻有点想出去抽支烟,但忍住了,他想等眼镜修好。
不管怎么样,言喻在店里踱步,上一次既然是他先低头,那么这一次应该轮到岑明止服软了。他不能太轻易就原谅他,毕竟招个不喜欢的员工是小事,辞职却是大事。人生总共就这么几件称得上大事的事,岑明止竟然瞒他到现在。
而他呢?被瞒到最后,却连对他说两句重话都舍不得。叫岑明止滚,最后一个字刚刚脱口就后悔,怕岑明止真的头也不回走了,只好自己滚。
结果滚了又回来,岑明止竟然真的没有等他。
眼镜很快被拿回来,镜片还没有配,镜框的扭曲已经大致修好。服务员让他试试,他戴上,对着镜子看看,然后松了一口气,歪得不算厉害。
店员问:“要配镜片吗?我看原来的镜片是平光的,没有度数。”
“对,没有度数。”
言喻不明白为什么岑明止不近视,却永远戴着这副金属框。服务员翻开镜片的册子向他推荐种类,言喻不懂什么球面非球面,只能挑最贵的选。服务员大约看出了他财大气粗,报了个平常绝不可能的价格,言喻对这些一窍不通,也任由她宰。
最后配了一副什么防辐射,言喻把眼镜装进盒子里时想,那还是给岑明止戴吧,防辐射呢,岑明止每天十几个小时对着电脑办公,防辐射对眼睛好。
跑车停在路边,一个小时不到的工夫,被路过的交警贴了一张违停罚单。言喻本来没在意,揭了单子随手扔进车斗。这种事从来不需要他操心,岑明止都会为他处……妈的,岑明止不会处理了,他要辞职了。
跑车混入车流,还没来得及加速,就被路口红灯拦下。言喻开了车窗抽烟,烟灰簌簌落下去,被风迅速卷走。
岑明止,岑明止。
言喻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忍不住,眼眶又开始发红。
以前他怎么不知道这人能这么狠心,说走就走。以后公司怎么办?言喻怎么办?真的去破产吗?罚单也他妈要自己处理?言喻乱糟糟地想到这些,愈发感觉不可思议。他不能相信,岑明止怎么可能突然辞职,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他在公司多少年了?快十年了吧?操,他不信,岑明止是不是在骗他?
他又不想回家了,掉头开去公司。到时已经晚上九点,大多数人都下了班。他一年到头都不会在公司露上几面,更别说是这个时间点。保安见到他像见到了鬼,陪他上楼时一直用余光偷偷地看,像在确认他到底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