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学生看过去,是一个文文弱弱的男人。
白唯夫拉住来人的手,“你怎么过来了。”
时安看了他一眼,站到他身前,看着那个男学生,“住手,都冷静点,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这群学生根本不管他说什么,举着棍子打下来。
白唯夫立马把人抱在怀里,手臂粗的木棍重重打在他的后脑和脊背上,声声闷响,他咬紧牙。
时安挣开他的怀抱,抬手想挡住那些密密匝匝的木棍,白唯夫侧身将人又拉回来抱着。
“危险。”白唯夫死死抱住人。
时安看着白唯夫冒汗的额头,眼睛红了一圈,无望地环望,大喊着,“住手!都住手!会出人命的!”
“打!打!打倒一切!”
棍棒如雨点般砸下,震耳的怒喊声中伸出无数双手,张作爪状,如钩如刀,要把被围困的人生吞活剥不可。
青天白日下,一场异常疯狂的暴动愈演愈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队配枪的警卫跑过来,将亢奋的学生往一边隔开。
胡小贞喘着气跑过来,“时安哥!你怎么样?!”
时安扶着脸色发白的白唯夫,眼泪一滴一滴地掉,“我没、没事……还好你叫警卫过来了。”
胡小贞又看向半倒在时安身上的白唯夫,眼睛微微睁大,声音拔高,“时安哥,他流血了!”
时安立马扭头去看,白唯夫微微喘着气,眼睛微眯,细腿的金丝眼镜早已被打掉,身上的西装在推搡中褶皱不堪,白色的衬衫领口被浓浓的鲜血沾染,刺眼的红还在不断扩散。
时安呼吸一滞,立马扭头无助地喊着,“有没有人帮帮我们?有没有帮我帮他扶回去?求求你们,他受伤了……”
胡小贞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血,吓得脸色一白,也跟着去叫人。
最后有个卖饼的中年人从人群中挤出来,二话不说把人背起来,跟着时安快步往医院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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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夫咳嗽的病刚有点起色,又受了重伤。
时安坐在月谷医院床边的木凳上,目光空空地看着床上那人的脸,双手交握地垂在膝盖上。
他想去握住陷在被子里的那只手,但他不能,这里什么人都有,隐藏着无数张嘴,无数双眼睛,稍有不注意,就会被盯上,然后把他们推入深渊,置他们于死地。
白唯夫没有动静地躺了两天,脸色跟头上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一样白,棉被下的身体轻轻呼吸着,几乎没什么起伏。
时安闭上眼,慢慢将脑袋低下去,轻轻枕在白唯夫微凉的手背上。
来送饭的胡小贞站在门口看了看,抱着铁饭盒走进来,轻声道,“时安哥,我送饭来啦。”
时安赶紧将头抬起,直起上身,偏头看着她,扯了扯嘴角,“辛苦你了,小贞。”
胡小贞将饭盒放到床边的木柜上,抬手搭在时安的肩上,“时安哥,吃完饭出去透透气吧,我来看着吊瓶就行。”
时安其实没有食欲,但他还是打开了饭盒,拿起筷子戳了戳饭菜,“不用了,你帮我照顾着父亲,不想再麻烦你两头都顾着。”
胡小贞看着他的侧脸,“时安哥,我们是一家人呀,哪来的麻烦?”
时安夹菜的手停下,“那还是太辛苦你了。”
胡小贞搭在他肩上的手慢慢滑下去,转身坐在临床的床边,“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看着太憔悴了,想帮帮你。”
时安抬头看着她,笑了笑。
胡小贞看着他勉强的笑意,撅了撅嘴,低下头去。
第17章
白唯夫在晚上醒来。
三床位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个病人,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房间安静得仿佛被世界隔离了一般。
对面的窗户没合紧,四月底的晚风吹进来,有丝丝凉意。
他偏头去看,时安侧身躺在陪床上,脚缩在床边,没有脱鞋,身上没穿外套也没有盖被子。
白唯夫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一点,但刚使点力,后脑和脊背就传来钝痛,人皱着眉陷入病床内。
这点动静很快吵醒了旁边的时安,他飞快地起身,坐到床边的木凳上,手握住他的手,“你醒了?怎么样啊?”
白唯夫反手握住他的,“我很好,你怎么不盖被子就睡着了,四月的天,晚上还凉得很。”
时安没有说话,眼睛开始发红。
白唯夫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玩笑道,“怎么又哭了,原来时安是个爱哭鬼。”
时安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抬手抹了抹脸,去把窗户合紧。
等他关好回来,白唯夫又握住他的手,脸色还是微白,干燥的嘴唇轻轻开合,“吃过晚饭了么?”
“都半夜一点了,早吃完了。”
“既然这么晚了,那你睡觉还不盖被子。”
“怕睡着之后,你醒来我不知道。”
白唯夫看着他,没有说话,盯了良久后,才轻声道,“想吻你。”
时安吓得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方才还有些睡意的眼睛瞪大,那受惊的漆亮是碎发下两粒黑葡萄。
白唯夫看着他笑,眼尾几条细细的纹路,趁时安的手还覆在他唇上,努了努嘴亲着那温热干燥的掌心。
时安又赶紧缩回手,压低声音道,“这是医院呢。”
“没错,不过现在只有我们俩。”
时安握紧刚刚被吻过的手,低下头去,声音放得很轻,“等你好了再说吧。”
“什么?”
时安抬头看着他,眼里是嗔怪,一脸羞色。
白唯夫曲起手指在时安的手心轻轻地挠,“不闹你了,赶紧去睡觉。”
“待会儿睡,先给你削个苹果垫肚子,你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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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贞一手提着一袋橘子,一手抱着铁饭盒往病房走去。
刚走近门口,就在走廊上听见了房间里的说话声和偶尔几声笑声。
她没有急着开门,而是站在门口透过一方透明玻璃往里看去。
白唯夫已经醒来了,靠在床头,不知道跟时安低声说着什么,正在给他削梨的时安脑袋低着,背对着门,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听他说完,低声骂了一句“不害臊”,然后继续削梨,被骂的白唯夫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胡小贞看着他们,胸脯一上一下地起伏,心中的疑惑和不适像棉花一样堵在她胸口,让她觉得呼吸困难。
她眼神有些乱,还没做好准备开门,但白唯夫已经看见了她。
胡小贞对上那双眼,忽然有种偷窥被发现的紧张感,脸皮一紧,低下头去,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门推开。
时安听见开门声,回头来看。
“小贞,你来了。”
胡小贞笑着回应,走过去把饭盒和橘子放到床头柜上,然后看着白唯夫,“你醒啦。”
白唯夫脸上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
胡小贞脸上笑意淡下去,她就是讨厌他这种表情,明明跟时安哥在一起时总是笑脸,一对上自己就一副看不上人的表情,仿佛谁在他眼里都不过一粒尘土一般,不知道哪来这高傲的劲。
除了这点,她还感觉他对自己有敌意,虽然自己也没多喜欢他。
胡小贞在心里哼一声。
时安扭头看着她,“小贞,还有事吗?”
胡小贞回过神,看着他,表情有些委屈,“时安哥,你在赶我吗?”
时安立马直起上身,“怎么会,我只是看你在发呆,不知道是不是有事要讲。”
胡小贞闷着气,斜眼看了白唯夫一眼,然后掏出一封信来,“来的时候去看了看医馆的信箱,里面有一封信,给他的。”
时安手里还有刀和梨,只抬头看了看那信封,白唯夫伸出手去,胡小贞看着那只手,把信重重放上去。
“时安哥,那我先回去了。”
时安扭头叫住她,“小贞,下午来的时候麻烦你多煮一份青菜瘦肉粥。”
“……知道了。”胡小贞皱着眉,转身快步走出病房。
时安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白唯夫看了看寄信人,是戴青,他拆开信,取出信纸抖开。
时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低头继续削梨。
等白唯夫拿信的手垂下去时,他才抬起头,“怎么了?有急事?”
白唯夫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凝重。
时安见状,将刀放下,“出事了?”
白唯夫看着他,“疯了,都疯了……中国这是要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来……”
见他这样,时安不禁也开始紧张,“什么意思?”
白唯夫将信摊在他面前。
时安将削好的梨递给他,把刀放柜子上,擦了擦手,拿起信来看。
只看了一半,他就感到浑身发凉。
信里描述了兰城近一月来的许多事,四月初的一次会议后,全城忽然掀起了批斗的狂潮,最开始只是学生的游街喊口号,后来愈演愈烈,不少知识分子和干部都成了批斗的对象,被拖上街游行,有知识分子因为自印刊物被枪决,还有几个老干部被批成“政治野心家”而被革职,永久开除党籍,就连寺庙都被除“四旧”的打手边打边砸地拆了,一排排和尚被迫举着写着“什么佛经,尽做狗屁”的条幅配合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