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荒唐得像笑话。
但又确实是这人间。
时安继续往下看,《新视报》的报社被激进份子都砸了,文库中的书籍和录音、影像带都被烧得精光,戴青作为领头人也被拉去批斗,不过所幸没受什么伤,但是同她一起的另一个报社的社长却被打瘸了一条腿,至今还在医院躺着。
他翻着这薄薄几张信纸,心沉下去,他联想到了两天前那次学生游街和暴行,不安从心底不断上升。
“唯夫,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唯夫蹙着眉,语气无比沉重。
“我看,中国要变天了。”
第18章
疯狂的动乱从1966年二月的“二月提纲”就开始酝酿,直到五月上海文艺座谈会以批判《海瑞罢官》为引子,掀起了文艺界乃至政治界的全国性批斗,全国大、中学生高喊着“造修正主义的反”的口号,自成“红卫兵”,到处揪斗学校教师和突出知识分子,社会动乱爆发。1967年,老一辈革命家被批为“二月逆流”,再次掀起夺权的斗争风波,一桩又一桩冤假错案被拍定,全国社会机关陷入泥潭,停滞不前。
白唯夫不停翻着为数不多的报道“文化革命”的报纸,对照着戴青的叙述和自己之前的所见所闻,仔细清理着这次动乱的线索,用钢笔一一记录下来。
他坐在医馆的角落,脑袋上还缠着纱布,时安倒了一杯补气血的茶放到他手边。
白唯夫出院后,就重新开始拿起笔,时安怕他一劳累,身体素质又差下去,肺炎虽然能治好,但还是怕复发。
“休息休息吧,头痛不痛?”时安看着他。
白唯夫摇了摇头,一手扶着后颈缓缓仰起头来,“我没事。”
时安将茶杯轻轻推过去,“喝点。”
白唯夫放下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时安看着他喝完,接过茶杯,转身去清洗。
清算完炭火钱的胡小贞送走送炭的伙计,回头看见时安把洗完的茶杯放在桌上,正用毛巾擦手,她走过去道,“时安哥,杯子我来洗就好了,这种事不用你做的。”
时安将毛巾挂起来,微微笑着说,“没事。”
胡小贞把剩下的几张毛票塞到他手中,“那我去熏药了。”
“嗯。”
胡小贞坐到小灶炉前,一块一块地夹着松烟碳放进去,拿起放在一边的蒲扇轻轻扇着火。
她一边扇着,一边看着时安。
时安还是一丝不苟地看着病人,做着自己的事,但他时不时就要去看坐在一边的白唯夫,捏着钢笔写得飞快地男人也会抬头看他,两人都不说话,但眼睛里都带点笑意。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胡小贞有些忿忿地看向那个脑袋还缠着布的男人,她这一段时间以来,对他也算了解了,她也记起时安曾经同她说过他是个作家,好像还挺有叛逆思想的,时安每每说起他,都半分喜悦半分落寞,那种怅然的模样挠得她心里痒。
她曾经趁时安不在,翻了翻他放在桌上的报纸,她初中毕业的水平,也知道那上面都说了些什么,那些写东西的文人都不太喜欢那个男人的样子,他们都说他有悖伦常,不要脸、无底线。
胡小贞没看过他写的小说,但光看到这几个词,心底里就认定了他是个赖皮混蛋,时安哥一定是被他的外表而迷惑了才把他当做好朋友的。
胡小贞想到时安,心里更加生气,这个白唯夫一来,时安哥的全部注意力都到他身上去了,还帮他找了间屋住,就在时安哥家的隔壁,他凭什么?他到底凭什么?
胡小贞低头闷声闷气地扇火,抬手抹了抹眼睛。
.
晚上时安关门时,白唯夫将手中的信投入信箱内。
时安看了看他,白唯夫道,“还是放不下心,写了封信给老家的父亲。”
时安点了点头,落下锁,和他并肩走。
胡小贞稍微落后几步,抬头看着前面一高一矮的两个人。
那两人之间有着违和的和谐感,让她心里似乎有了什么冒出头来。
走了一段路,时安回头来看她,“小贞,快跟上,晚上路黑。”
胡小贞回过神,立马应了一声,小跑几步到他身边,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时安哥在,我不怕。”
时安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看着她轻轻笑了笑。
白唯夫侧头看着她握住时安的手,没什么表情,继续往前走。
时安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胡小贞紧紧握着时安,手心微微冒汗,还有些发抖,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激动得像在打鼓,一声一声,仿佛立马就要从嘴里滚出来。
她为着自己方才的勇气而紧张,紧张又快乐,她悄悄抬头看了看时安,时安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安安静静往前走。胡小贞嘴唇抿成一条线,嘴角不停上扬,一边走一边靠得更近些。
.
晚上入睡前,时安忽然记起还未给白唯夫换纱布,他从床上下来,只在睡衣外披了件外套,提起药箱,出了门。
出门前躺在床上的时老问他去哪。
时安回道给朋友换药,时老叹着气,叮嘱他少劳累早点回,时安应了一声,推开了门。
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书的白唯夫听见从隔壁来的脚步声,他摘下修好的金丝眼镜,把书放到床边的柜子上。
敲门声很快响起,“笃——笃——笃——”
是时安敲门的声音。
他掀开被子下床去开门。
时安抬起手中的药箱,“我这记性,都忘了给你换药。”
白唯夫侧身让他进来,然后关上门。
“还好你还没睡。”时安拉开桌边的椅子,示意他坐。
白唯夫没说话,走过去坐下,闭上眼任他弄。
时安小心翼翼地拆开纱布,给后面上了药后,又从药箱拿出纱布卷,一圈一圈绕上去。
“应该再过几天能好。”时安剪断纱布,轻轻将尾端塞入缠绕的纱布底下。
白唯夫还是没说话,时安终于感觉哪里不对劲,他稍微侧过身低头看他。
白唯夫感觉他弄完了,睁开眼,正好和他对上。
两人对视了一阵,都没有说话,最后时安率先扭开头,去收拾药箱。
白唯夫偏头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把人抱到腿上。
时安惊呼一声,双手搭在他肩上,一双眼瞪大。
白唯夫抬手把他的脑袋按下,吻上那两片肖想已久的嘴唇。
时安被他不断抱紧,呼吸一瞬间乱了,浑身紧张地绷起,头皮阵阵发麻,在亲吻间隙躲避着,又被脑后的大手压回去。
白唯夫箍着时安腰的手探入他睡衣的底下。
时安一个激灵,腰弯起来,喘着气挣扎开,压低了声音叫道,“唯夫!别这样……”
白唯夫直接抱起人往床上去。
时安躺在床上,又不敢怎么挣扎,怕伤到白唯夫的脑袋。
“停!冷静点!”时安抓住身上的睡衣,身体往里缩,“你今天怎么了?”。
白唯夫撑在他上面,低头看着他,平静道,“你不是说我好了就可以么?”
时安被他突然的爆发吓到了,身体还有些发抖,“不是……你,你还没好呢。”
白唯夫看着他害怕得发抖的模样,眼皮垂下去,沉默了一会儿,从他身上下去,站在床边背对着他。
时安微微喘着气从床上坐起,将睡衣整理好,看着他的背影,小心问道,“……唯夫?”
白唯夫垂着头,没有回应。
时安看着他,默默抓起了掉在床上的外套,穿在身上。
白唯夫听着身后的穿衣声,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跪坐在床边,轻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是不是?”
时安看着他,慢慢挪过去,抬起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你怎么了?”
白唯夫反握住那只手,用双手捧起来,在灯光下反复摩挲,“别再让别人同你牵手。”
时安心想,原来是因为小贞。
他靠过去,张开手抱住白唯夫的腰,脑袋枕在他肩上,轻声道,“原来是吃醋。”
白唯夫搂上他的腰,偏头轻轻吻着他的额头,“忘了告诉你,我小名叫醋坛子。”
时安笑了笑,抬起头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眉骨,酝酿了许久,才闭上眼主动和他接吻。
白唯夫双手环着人,越抱越紧,两人吻得气息大乱,白唯夫将人压下去,时安还是很紧张,身上的衣服被蹭乱,纽扣不知什么时候一颗一颗地被打开,大片白得反光的肌肤暴露在暖光中。
充满情欲的喘息间,时安轻轻捧着白唯夫的下巴,“你脑袋还没好,不能做。”
白唯夫蹭着他,低头吻着他的手指,“是你在害怕。”
“……是,我怕。”
白唯夫不想让时安有不愉快的第一次印象,没有再说,低头握着时安的手来解决问题。
时安闭上眼,脸和脖子都粉粉的,任他抓着自己的手做。
第19章
时安是凌晨回去的。
走之前白唯夫帮他穿衣服,又搂住人吻了一番。
自这个夜晚后,两人之间的丝丝缕缕更加黏腻,连空气都变得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