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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 (银野)


  掘阅点点头说是的。
  希言又问:“那你想去吗?”
  掘阅愣住了,然后说:“我没有什么想法。”
  希言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反正那天他觉得掘阅听完他的问题后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但是等他去问掘阅在想什么时,掘阅又只是摇摇头,什么话都不说了。
  掘阅的行踪引起了天庭的注意,希言记得那段时间掘阅还在给时雨疗伤。很多次希言都跟掘阅说,他要出来帮忙,掘阅都制止了他,希言说不是开心,也说不说失落,他知道掘阅没有有自己的想法,同时他也没什么自己的想法,就听掘阅的话。
  梦里偶尔还是会有先辈们与天庭浴血奋战的场景,还有先辈们的灵魂不断督促他早点破坏三界平衡,但他充耳不闻,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掘阅,旁人管不了那么多,生是他的自由,死也是他的自由,爱也是他的自由。
  第一次和天庭正面撞上的时候,掘阅刚好救了无倦回来,这个魔界三太子很是狼狈,带着自己的残兵败将一路躲避亲生哥哥的追杀。
  或许是无倦的哥哥向天庭禀告了行踪,天庭很快派人来了,天兵天将陈列在前,掘阅分了手下四位大将每人一颗玉珠,逢凶、化吉、时雨和无倦。
  他们尚不知晓掘阅究竟从何而来,但是他们在最失意的时候遇见这个人,从此别无二心地跟着,或因为其强大,或因其善良,或因其公正,或因其恩义。
  他们大获全胜那次,战线一直推向昆仑山脚下,那里是天庭的其中一个入口,传说天帝总在那里彷徨。
  那天掘阅又一个人走远了,希言问:“掘阅你去哪儿?”
  掘阅说:“找一块石碑?”
  “什么石碑?”
  掘阅说:“红龙说天帝在这里立了一块石碑,为的是消除自己因建立功业而犯下的罪孽,我想看看。”
  希言在他袖子里滚来滚去,然后被掘阅手心握住,掘阅说:“你出来。”
  希言变做人形,才发现掘阅的神情有点不对,他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了?”
  掘阅没说什么,希言又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
  “哦。”
  希言就安安静静跟在掘阅身后,他们冒着被天兵发现的危险,在昆仑山的山巅找了很久,最后掘阅才看见那块石碑,很大一座石碑,高得让人仰视,独自立在山巅边,外面一侧临近悬崖,摇摇欲坠地承受风雨。
  面朝着希言和掘阅这一边写着三个大字,笔力遒劲,笔锋如刀。
  “罪己诏。”希言念出声来。
  掘阅却自顾自解释起来:“红龙说,世人都以为天帝是对众生有愧才立此碑,但其实他只是对一人有愧。”
  希言问:“谁啊?”
  掘阅过来拉住他的手,希言脸一红,说:“你这是干什么?”
  “你跟我来。“
  掘阅带希言飞离山巅,到了石碑的另一面,那一面朝着悬崖,脚下便是无尽深渊,希言看过去,发现上面只有一个古字,笔法圆润,像是画画一样。
  希言问:“这是什么字?”
  “郁,她姓郁。”
  希言听得一头雾水,问:“她是谁?”
  “天帝对其有愧的人。”

  中场休息

  希言记得掘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的,那是在无倦带了人回去杀掉了自己的哥哥后。
  无倦一身血地回来,掘阅脸色没怎么变,也没有说什么重话,像是往常为了最终的胜利着想一样提醒无倦:“勿要浪费兵力。”
  但是希言躲在他的袖子里,知道掘阅很生气,他的拳头在袖子里面捏得紧紧的。掘阅的感情不多,表达感情的方式也和希言不一样,很多时候,希言都要去猜他的情绪,这一次希言没有问掘阅为什么生气,他只感觉到掘阅的愤怒里还包含着一丝无能为力,和他说不上来的难过。
  天痕慢慢露了出来,猩红的口子横贯在天空上,像是没有眼珠的眼睛,从里面跑出来很多归息之民,他们丧失了意志,失去了是非,是介于阴阳之外的人,故而混乱不堪,掘阅费了很大力气才收服了一部分归息之民。但是这不能避免另一部分人去到凡间,以捕杀凡人为目标。
  天痕变成了“杀戮”的代名词,在那乱世之中,女武神帮助过凡间很多国家驱赶归息之民,得到了万人敬仰,故而延缓了旧伤带来的反噬。
  掘阅变得阴郁起来,更加喜欢一个人待着,有时候还把希言锁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让希言跟着。
  晚上的时候,掘阅翻来覆去睡不着,希言变成种子的形状蹦跶到他枕头边,问:“掘阅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掘阅轻轻说。
  希言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掘阅会这么说,于是他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
  掘阅久久不说话,希言担心自己话说得过于直接,而掘阅本来就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事情,掘阅的思维被什么人强行简单化了,而现在,面对种种事态,掘阅的自我似乎要冒出来。
  希言蹦跶蹦跶又钻进掘阅的袖子,没想到掘阅说:“希言,你能不能变成人形?”
  “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就是想,抱抱你。”
  希言“脸”一红,推辞一下说:“男人和男人之间不能一起睡觉。”
  掘阅就不再勉强了。
  希言恨自己嘴贱,立刻化作人形,掘阅立刻就扑到他怀里来,一手揽住他脖颈,一手穿过他颈下围了过去。
  他听见掘阅似乎在哭,又似乎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掘阅的背,指尖掠过他的肩胛骨时,他会莫名生出一种心疼的感觉。
  后来希言很后悔那天晚上他竟如此大意,没能察觉自己所爱之人正在经受的精神凌迟之苦,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安慰这个走入迷途的人,直到他跟着掘阅去了孤独地狱,听着他像是开玩笑似的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时,他才知道眼前曾经怀抱里这个人,根本不曾拥有做神的品质。
  为神者,必心性坚韧,淡看悲苦,不偏一方。
  但是掘阅什么都想救,就连路边一颗有了意识的种子,他也会因为怜悯之心将其带在身边,好生喂养,宛如佛祖拈花一笑。
  自那晚之后,希言再也没有得到来自掘阅任何的亲昵。
  三界不安,天庭四处游说,终于说服妖、魔、人、冥四界与天庭结盟,与“刑天之盟”对立。
  掘阅忙于与“刑天之盟”的成员商议攻打计策,顾不上希言。很长一段时间,希言都只能在被结界锁起来的屋子里沉默发呆,不自觉想起刚刚遇见掘阅时的情形,那时他们草原驯马、临溪夜谈,观星辰,饮风露,茫然无所归,却最是自由自在。
  如今他心中的爱人在外浴血,他于一隅垂叹,相见甚少,彼此越来越陌生。
  那时他们在昆仑山下驻军多月,久久不能攻破四族组成的牢固防线,掘阅的战术越来越保守,“刑天”内部不满之声日渐喧哗。
  但这些希言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掘阅再次回来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身上带着惨烈的伤痕,昏迷不醒,同形的化吉四人脸色严肃、脚步匆忙,把掘阅带进了卧房。希言听见他们的脚步,立刻缩回了种子的形态。
  他偷偷滚到榻下一脚,想去看掘阅到底怎么样了,这时听见无倦说了一句:“掘阅最近不太对劲。”
  时雨说:“大人从来不对我们说他的想法。”
  无倦又说:“今天他帮我挡住冥界的攻击,以他的能力,不至于伤这么重。”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逢凶似乎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反倒是一直盯着地面,希言躲在阴影处,一动也不敢动。
  逢凶移开目光,说:“他好像是在自毁。”
  其他三人没有说话,希言听见天外传来轰隆的雷声,时雨幽幽地说:“又要下雨了。”
  他们为掘阅处理好了伤口,最后时雨留下来照看掘阅,希言在地上滚来滚去,迫不及待想变成人形看看掘阅的情况,但是他不太敢,他不知道他如果在旁人眼前化作人形掘阅会不会生气。
  可是为什么他觉得掘阅会生气?
  希言停下不滚了,仔细想着这个问题。
  时雨坐在榻边,看着昏迷不醒的掘阅,突然说起了话:“大人,很累吧。”
  “大人是不是觉得我们此刻在行不义之事?其实我也这么想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目标从天帝变成了三界,众生无辜,所以你才会举步维艰。大人一开始没有想到事态会变成这样吧?我也没有,我以为众生天生怕死,必定不会挡在天帝面前承受刀剑……”
  等时雨终于走了,希言立刻奔到掘阅面前,第一次发现掘阅竟也会有如此虚弱的时刻,他握住掘阅的手,说:“你肯定预料到了现在的场景,对不对。”
  掘阅的手微微动了一下,随后在梦里轻轻喊了一句:“希言。”
  “我在这里。”
  希言为掘阅疗伤,用了三个夜晚,期间希言发现自己的力量似乎正在慢慢上涨,但他不想考虑这些事,只想掘阅快点好起来。时雨对掘阅的恢复速度感到奇怪,但是没查出来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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