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阅醒过来的那一天,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化吉,化吉像平常一样冷着眼看着掘阅睁开眼睛,说:“你醒了。”
掘阅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上毫无力气,他问:“外面情况怎么样?”
“女武神带人来宣战,时雨已经过去了,听说观妙上神刚从天外回来。”
“观妙……”掘阅像是叹了口气地说出这个名字。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掘阅,我只是想问问你,既然当初决定成事,又带上我们这些人,如今你想放弃的时候,想过我们的结局吗?”化吉问。
掘阅没有说话,只听化吉又说:“我自己无所谓,但是我想给逢凶一个好结果,六道轮回他进不去,天庭世外他求不得,他现在只剩你这一个希望了。”
“你放心。”掘阅说。
随即化吉离开,掘阅又尝试着起身,发现还是不行,他只好轻轻唤了一声:“希言,你把我身上的结界解开。”
希言现身出来,皱着眉头说:“我讨厌化吉。”
掘阅没理会他的怨言,只是说:“听话,你解开。”
希言无法,解开结界后听见掘阅说:“你的能力在增强,其他人暂时不能辨别出你的气息,今后注意不要轻易使用……”
还没说完,希言食指就压在了掘阅嘴唇上,他说:“你消停一点,怎么样?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掘阅移开他的手指,难得笑笑说:“难为你晚上不睡觉,帮我疗伤。”
希言认真看着掘阅,说:“你答应我,不要做什么‘自毁’的事情,你还有我不是吗?”
掘阅像是受不了他质询的目光,移开目光说:“我没有,这次就是意外。”
“真的?”希言问,希言知道掘阅不会说谎,不是因为性本善,而是因为后天的教养。
可是希言忘记了掘阅学会了理解,不仅理解善,也会理解恶,如此一来,善恶混淆,把那高洁的灵魂变成混沌。
“真的。”掘阅淡淡说,即可起身,想要出去。
“不要走。”希言在他身后说。
掘阅停下脚步,安抚似的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希言拦住他,说:“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为什么?”
“……”
希言走近一点,问:“为什么?”
掘阅对上他的目光说:“我不想。”
希言说:“可是我想,我想一直陪着你,不让你去做什么傻事,我知道你很累了,我也很强,我来帮你承担……”
“不行。”掘阅打断了他。
说完掘阅抬腿便走,没想到刚到门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回去,狠狠地被甩在了榻上,希言欺身过来,生气地说:“不要走。”
掘阅皱皱眉,一把掀开了希言,希言被撞出去,却同时展开灵力覆盖在房间故有的结界外,掘阅说:“不要使用力量。”
希言看着掘阅说:“你知道我的身份吗?我是千年前傀儡师留下的唯一机缘,生来就是要毁灭天地的,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多余的善良,也不会有所谓的愧疚,所以你让我陪着你。”
“我说不行,”掘阅固执地说,又添了几句:“你的力量没有完全恢复,根本赢不了我,况且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不需要你做无谓之事。”
这句话伤了希言的心,他坐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看见掘阅轻轻松松打开了他用灵力织就的牢笼,走了出去。
后来掘阅几乎不回房间,希言从窗户看出去,发现天痕的范围越来越大,天空呈现黑红色,预示着什么厄运。
那天掘阅又回来了,希言缩在种子里,没有理他,掘阅随身留下了自己的烟杆,还有一把常用的扇子,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我找化吉他们商量计策,你好好在这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意走动。”
这么久以来,这是掘阅第一次用命令式的口吻对他说话,希言没有回答,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越来越阴郁的男子,心中似乎有更广阔的天地,更深刻的困惑,而他对于掘阅来说,只是萍水相逢,直到现在,希言都觉得自己未曾帮到掘阅什么。
这让希言非常受挫,他突然为自己的无价值感到不可理喻的受挫,掘阅给房间重新设置了结界,希言在里面解了很久也没有解开,彼时他能力未能觉醒,一切都很容易让他受伤。
中场休息
那一日他带着小队人马到了南天门,又孤身一人找去金銮殿。
他想,是时候做个了结了,之前的事在他眼里越来越像个笑话,而现在,他想用一人之力,彻底给灾难画上句号。
但即使是他看见观妙的时候,他心里都还放不下被他关在屋子里的希言。
他会不会发脾气把结界打开呢?他肯定很伤心吧?他会不会从此不再理我了?
希言是他来到人间时碰见的第一个机缘,甚至脱离了红龙的掌控。红龙嘱咐他,离开归息后要找机会寻找忠诚可靠的部下,冥界、妖界和魔界,都要涉及,他问:“为什么?”
红龙身姿雄伟,悬浮于海天之间,对他说:“因为要分裂他们的实力,若是你单枪匹马,还没到昆仑山就会被各界的联盟阻绝。”
他站在海边,任海风让他的衣袍翻飞,他问:“但是声势壮大,也太过于引人注目了,我一个人直接去找天帝不行吗?”
红龙旋身化作人形,落在他身边,他早已不是幼时模样,此时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也不能得到红龙赞赏的手势,这让他有些失落。
红龙说:“你必须延长时间,要让众神看到天痕的破坏,才会相信你说的话。”
他在心里默念了红龙一直告诉他有关天痕的后果:雨火风三灾降临人间,雨淹没大地,火烧毁树木,风吹灭生灵之息。
他问:“他们万一觉得是我带去的灾难呢?”
红龙说:“没关系,归息存在一日,你就存在一日,等无数个生死轮回过去,他们总会理解你的话,再也不会选择庇佑天帝,而是和你一起杀死他。”
“这之后呢?”他看着归息里那片茫茫的丰饶之海问。
“这之后,我的孩子,你将成为新的神。”
他不甘心地又问:“那你呢?”
红龙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会在其他地方,终有一天,你会找到我。”
说完,红龙又飞上天空,越飞越高,直到变成一个小点,他仰头看着那个点,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
没有几日,他就要离开归息,就像所有恋家的孩子,类似于绝望的心情笼罩在他的头顶。
但是他知道红龙不喜欢脆弱的小孩,他需要的孩子必须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刀剑般的心灵,毫无挂碍的决断,以及从不回头的坚定。
他一出生,就与上面这些东西无缘。
他仍然记得降世那天,他便不是婴儿模样,他孤零零站在海边,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自己的脚,然后发现身边有亡灵一般的存在,那些亡灵站在近处远处黑黑的土地上凝望,有的立刻消失,随即又有新的亡灵出现。
他困惑不已,不知道自己是谁,于是去海边,试图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
天上那条红龙飞舞几圈,卷乱云朵,激起海风,然后红龙对他说:“我的孩子,你来了。”
他用手挡住烈风,看着红龙,大声问:“你是谁?”
红龙变成人形,成为他一生的憧憬和噩梦。
红龙告诉他,他的名字叫“掘阅”。
掘阅问:“这个名字从哪里来?”
红龙的脸上露出愁容,说:“‘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这是她喜欢的诗,很久之前,她就帮你想好了名字。”
“他是谁?”
“按照因缘来说,她算是你的母亲。”
掘阅不懂“母亲”意味着什么,但是从红龙郑重的语气来看,他推测出这应该是个类似于自己“出生”一样的巨大存在。
掘阅又问:“那你是谁?”
红龙便说:“你的父亲。”
掘阅又问:“那我是谁?”
红龙看了他一眼,说:“你的问题太多了。”
掘阅便再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他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红龙将整片丰饶之海化作一面镜子,随后让他坐在背上,从天上往下看,海之镜中便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幻影,身着不同的衣服、住在不同的地方、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
“那是什么?”
“是生命。”
“生命是什么?”
“是你的敌人。”
掘阅不再问自己是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会让红龙不高兴。
自从红龙开始训练他的能力后,他总是一身伤痕,他手持两把很重的刀,被红龙打得步步后退,最后重重摔倒在地,他把刀一扔,就不要脸地哭起来。
那时他还会凭借本能表达自己的情绪,红龙也会耐着性子去劝,一般是红龙带着掘阅去天上跑一圈,有时候掘阅揪着红龙的胡须不撒手,气得红龙身体一翻滚,掘阅就从天上掉了下去,就快要掉进海里时,红龙从风中穿过,接住了他。
有时候掘阅也会问红龙一些天真的问题,例如在看完人间的婚配之礼后,他问:“男人都是和女人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