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他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见掘阅没有什么反应,连忙咳了一声,说:“我骗你的,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种子。”掘阅淡淡地对他说。
“什么?”
“种子,一粒种子。”
掘阅带他去溪水边,修长的手指拈着他在水面上映照,他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竟然只是一粒圆鼓鼓肥呼呼的种子,甚至不知道属于什么种子。
他有些生气,更多的是沮丧,第一天面对这个世界,就认识到自己并非所预想的那样有惊人之姿,可以呼风唤雨,震慑天地。
掘阅把他放在袖子里,随后继续赶路,掘阅拉着一匹不听话的褐色的马,他问:“你要去哪里?”
“和你一样。”
“什么?”
“毁天灭地。”
他听完不知道说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像是正派的神仙,也像惑人的妖精,但总体上来说清贵高雅,看起来不像是做坏事的人。
他继续问:“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掘阅身体一僵,似乎有些困扰地说:“我打算换匹马。”
他乐呵呵地想,这个故作老成的人也就恨普通嘛,但是掘阅的脸庞时时刻刻出现在他脑海里,令他有些发愁。
掘阅带他去了一片草原,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真正的草原,蓝天之上白云万里,蓝天之下水草牛羊,他的心胸也变得豪迈起来,想要放声歌唱,但是远远的,他听见有女孩子在唱哀伤的歌:
若是有来生,
定生草原上,
嫁与无名郎,
换取岁月长。
“她为什么唱得像是要哭了?”他情不自禁地问。
掘阅想了一下,说:“我也不太清楚。”
掘阅驯服了一匹白马,缰绳简单地系在白马的头上,奔跑起来的时候,掘阅的袖子发出猎猎的声音,令他觉得如同在云端。
掘阅拉着白马又开始另外的旅途,他闲来无事,问:“掘阅掘阅,你能不能让我也变成人形?”
掘阅很不解地问:“为什么?有了人形代表着你会有七窍,七窍为七根,七根为七贼…… ”
他听得脑袋发晕,连忙打断了掘阅,说:“求求你。”
掘阅一听他撒娇就会没辙,他都知道。这么多天以来,每天他会问掘阅几十个问题,大多数时候,掘阅都会简单回答,但是偶尔,掘阅也会像刚刚那样,突然一本正经地对他讲起大道理。
他打心眼里觉得其实掘阅也不懂那些道理,他就像是那种被严格的家规家训荼毒了的贵公子,一旦超出他的认知范围,就会立刻缩回往日定下的规则里。真可怜,也挺可笑,当然他觉得更多的是可爱。
掘阅的灵力无人能敌,当天晚上就以种子为基,以他的意识为辅,提前帮他完成了灵体。
那天夜里,清水边,萤火虫四处飞舞,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脚踩在泥土上,柔软,潮湿,像是泪水的感觉,他手舞足蹈起来,掘阅在一旁淡然地看着。
他忽然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猛地跳进了河里,闭气不上去了,掘阅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了?”
他脸红耳赤地没浮上去。
掘阅自己理解了一会儿,突然语重心长起来:“你别担心,你一点也不丑,真的,你起来照照。”
……
他听话浮了出来,游到河水边上照了照,白发如月光,脸庞坚毅明朗,宛如太阳,他抬头想对掘阅说话,才发现掘阅俯身看着他的倒影,而这一抬头他们相距甚近,他感受到了掘阅的鼻息扫过他的左颊,慌得他又沉了下去。
掘阅这次没说什么话,等他想上岸的时候,却发现掘阅不见了,他慌张地走了几步,着急地喊:“掘阅!”
“这里。”
掘阅牵着白马走了过来,白马后面拉了一辆红色的车,他刚想又跳进水里,掘阅阻止了他:“别跳。”
“…… ”
“你去车里。”掘阅说。
他这才明白掘阅发现自己是因为不好意思才跳进河里的,那是他第一次发现面前这个云淡风轻的人虽然有时候对某些事情很冷漠,但是这个人会去学习如何与人相处。刻板、严格,不近人情,但不知怎么的,让他觉得很放心。
他捂着自己一步一步挪到车旁边,然后快速爬了进去,他在车内问:“车是哪里来的?”
掘阅说:“别人送我的生辰礼物。”
他想,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历,又到底要去干什么,但他又不是很想去问,只觉得现在这样无比满足,连自己的梦想和使命都丢了。
掘阅帮他去买了衣服,是白色的,上面用绣着细密的祥云纹路,他穿上后发现刚刚好,又问掘阅:“我想穿和你一样的衣服。”
掘阅点评到:“我的是灵力变的,粗糙单调,你的是绣工绣的,精致漂亮。”
他听见掘阅说“漂亮”两个字的时候,尾音比平常要高,显示出快乐的心情来。
他们往妖界走的时候,他突发奇想,问掘阅:“你的名字谁取的?”
“一条龙。”
“龙?我还没见过呢。”
掘阅一边驱马一边说:“等我处理好一切之后,我就带你去看。”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软软的,像是飘在云朵上,把一句话当作了一个誓言,他又喊了一声:“掘阅。”
“嗯?”
他笑着又喊了一声:“掘阅。”
“你说。”
他乐此不彼地喊了好多次,掘阅也没嫌他聒噪让他闭嘴,最后他说:“你给我取一个名字吧。”
掘阅想了一会,就说:“希言。”
“好听!”他笑哈哈地说。
直到很久之后,不学无术的希言在琅寰福宫才理解到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道德经》载:“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
那时他仍旧没有忘记他是先辈用鲜血换来的生命,注定要改变天地,但是他沉沦在一个人的眼睛里、声音里,为此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去妖界之前掘阅遇到了两个鬼,一个叫逢凶,一个叫化吉,掘阅让他收好灵力,化作原形藏在掘阅的袖子里。他悄悄看着那两个鬼,一个满眼恨意,一个面容忧郁,而掘阅帮他们赶走了冥界的追兵,给他们疗伤。
夜深人静的时候,掘阅坐在巨大的白石上休息,他从袖子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躺在掘阅身边,问:“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红龙告诉我,要杀掉天帝,我要增加人马。”
他有些赌气似的,说:“我也只是你的人马之一?”
掘阅坦诚地说:“你尚未完全觉醒,太弱了。”
他本该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开心起来,为着这无用之用,为着自己对他来说是无价值的存在。
因为无价值,所以称不上利用。
听说逢凶和化吉是因为宋家的小姐才和冥界反目的,逢凶爱上了宋家小姐,而宋家小姐在一次捉鬼的过程中被另一个家族设计害死,逢凶为了报仇跟着那个家族的人到了冥界深处,却撞破了百鬼滩的阴谋,阎王郁垒竟然在炼制魂魄,而宋家小姐的魂魄被关了进去,逢凶极力阻止,却被阎王下令追杀。
——化吉呢?
——化吉是为了帮逢凶。
——为什么要帮他?
——我也不太清楚。
第二天掘阅把希言留在马车里,一个人去了百鬼滩,搅得冥界天翻地覆,鬼魂四处奔逃,天界派人来调查时,掘阅早已离开,而他的灵力纯净至极,与万物相融,竟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天界发现了百鬼滩的秘密,下令封锁此地,又去捉拿“逃走”的阎王,却一无所获。
逢凶化吉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快乐,掘阅也并不是要他们感谢,掘阅回来的时候还是淡淡的,甚至告诉他们他发现了一个孤独地狱,里面有长出了一种烟叶。
逢凶和化吉说自己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于是掘阅隔了几天又带他们去了孤独地狱,此间希言一直被放在马车内,像是被遗忘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掘阅却找不到那粒种子了。
他有些心慌,趁着月色四处寻觅,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失去这粒种子的打算,慌张之中他探查到了种子的踪迹,那股不同寻常的灵力沿着一条直路做了标记。
像是故意的。
等掘阅找到希言的时候,希言躲在树上不肯下来。
掘阅劝了很久,他那根本不叫劝,更像是威胁,之前他也没有劝过任何人,从烂漫天真的童年长大成人后,掘阅差不多忘记任性和撒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掘阅说:“你下来,上面可能有蛇。”
“如果你再不下来,我就走了。”
“给你三秒钟的时间。”
一二三数完了,那个人还是没露面,只有一个衣角从树桠间露出来。
掘阅彻底没有办法了,刚想抬脚走,树上那人却一溜烟下来了,那个人拉着他的袖子,生气般地说:“我饿了。”
掘阅给了他一个从孤独园摘的桃子,随后他把自己做成的烟丝放进烟杆里,吸了一口。
希言闻着那股烟雾香香的,还有桃子的味道,便问:“你抽烟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