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听见那只鬼喊他“掘阅”。
掘阅力气不是很大,银河发现他的身份很怪异,非人非妖非魔非鬼,而体内的灵力纯净无比,兴许是为了掩藏他们一行人的踪迹,希言用自己的妖气裹住了掘阅和化吉,卉卉还是小妖,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三个人挺有意思的,若不是白露森的阵法让银河心烦意乱,他想在他们身边待久点。
银河暗自从三个人的细微动作中来猜测他们的关系和意图,例如希言的目光追随着掘阅,虽然掘阅有所察觉,却并不在意,银河心想自己可做不到这一点,要是有人用这么炽热的眼神看向他,自己非得面红耳赤地逃开,哦,就像卉卉看着自己时那样;例如化吉会若有所思地看着掘阅,像是看着不认识的人,而掘阅也丝毫不在意这种目光,坦然自若地行走坐卧;例如掘阅,他的手掌很温暖,有些像父亲、母亲、长姐以及……他的肌肉有些紧绷,说明他时刻都很紧张,虽然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
银河看不懂希言和化吉的眼神,也不懂掘阅的轻松语气,但他不想去深究,深究一些事情会让人了解新的东西,但偶尔也是打开了恐惧之门。
银河知道这种感受,因此他只打算看看掘阅到底长什么样子。
后来他发现这三个看起来亲密的人之间其实早有嫌隙,化吉不喜欢希言,希言也似乎抱着什么目的,还有突然闯入视线的小仙官,嘴巴里还念叨着什么“逢凶、魔界”的事情。
太有趣了,风罗谷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银河打算好好捉弄他们一番。
至于白露森阵法的事,掘阅似乎知道些什么。
当银河用“噬魂”封印暂时褪去了掘阅依靠信奉恢复的肉身时,掘阅无比愤怒地看了他一眼,银河发现那个眼神不属于拥有温暖手掌和谈笑风生的掘阅,银河心里有些胆怯了,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打开了本不该打开的门。
希言的力量也吓坏了银河,还有恶鬼化吉,怨气伤了他麾下的左护法鸦噪……
银河第一次理解了平日里那些大妖为什么认为他是小孩子了,这就是小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心情得罪了一个怪、一个仙、一个鬼。
幸好掘阅对他有所求。
银河后来才发现希言头上的簪子和额上的禁制,这两件事物像一把铁锹狠狠推入他好不容易填埋起来的往日时光。
他无比委屈地想起长姐来。
希言和化吉离开后,银河发现掘阅常常走神,当自己给他讲心事的时候,也在走神,银河想问问长姐,或者问问阿栩,他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不然掘阅何以如此伤心?
“你有没有见过蝴蝶妖?”银河问掘阅。
掘阅点点头说:“‘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蝴蝶族均隐于高山大川,百年不见其踪,听闻其不喜修仙,却是拿百年修为换一场美梦,有时梦境溢出做梦者的控制,便会扭曲时空,庄周便是进入了这个时空。”
银河觉得掘阅的年纪似乎很大,大到见过了世间的一切,这样的人,或许不会愿意听自己的故事吧?
“殿下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掘阅看过来,银河觉得面具下一定有一双半带戏谑半带真诚的眼睛。
开始吧,银河心想,再一次落进回忆的深渊。
银河出生的时候,山猫族不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族,当银河裹着厚厚的披风出门散步时,偶尔路过的小妖会很恭敬地行李:“拜见世子。”
听父亲说,以前的山猫族出门时可不能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有时候经过大妖面前,还得鬼鬼祟祟地躲起来。
银河不太喜欢父亲,因为父亲虽为族长,脸上却总是忧愁,忧愁过度了,就让人隐约嗅到悲哀的结局,银河那时也很讨厌长姐,因为与父亲的忧愁相反,长姐太过于开朗,每天嘻嘻哈哈御风而行,与“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立志要做出一番事业。
但父亲和长姐很强,有一次狐狸族带人闯入响水泉的领地,是父亲和长姐赶走了他们。银河记得长姐持枪英姿飒爽的模样,于是很多个梦里,银河也曾持枪,启封印,念动咒语,挥动武器。
山猫族的世子体弱多病,妖气不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有一天长姐帮乌鸦族赶走了豹族的入侵,归来时带了一个人。
那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妖身体清瘦,穿一袭黑衣,刘海似乎很久没有修剪过,一双怯生生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他是谁?”世子挑着眉,颐指气使地说。
小妖抬头看了世子一眼,世子瞪了回去,小妖便知道世子被宠坏了。
想到自己以后跟着一个坏脾气的主人,小妖有些想家。
山猫族圣女绿华爽朗的笑声响起:“弟弟,这是我给你带回来的玩伴。”
“我不要玩伴。”世子不让步地说。
绿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拍拍黑衣小妖的肩膀,揽着自己的弟弟往旁边走去,小声附在银河耳边说:“他的父母被豹族杀死了,孤零零一个人,你不总吵着想要一个朋友吗?他在乌鸦族指不定会被什么人欺负呢,拿出你少主的气度来,对他好点儿。”
世子从小失去了母亲,他大概可以理解小妖展现出来的胆怯,于是银河咳了咳,问小妖:“你叫什么名字?”
“鸦噪。”
世子略微点点头说:“好吧,鸦噪,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不过话说在前面,我的年纪比你大,你必须叫我哥哥,再说了,我还比你高,比你壮。”
哼哼。
彼时的世子可得意。
殊不知短短二十年,鸦噪突破了自身的限制,妖气猛增,化作人形时,已是少年模样,而孩童模样的世子闷闷不乐地走在前面,不说一句话。
也殊不知短短二十年,蝴蝶妖突然出现在众妖视线中,这个总是追求梦境的妖族,爆发出来的野心也与梦境一样迷人,蝴蝶妖少主带着支持自己的妖族在妖界掀起腥风血雨,又用梦境收服异族,为他所用,战火开始扰乱妖界的秩序。
“等等,殿下是说蝴蝶妖的梦境可以收服异族?”掘阅问,难得得表现出有兴趣。
银河点点头,说:“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总之被收服之人会受到蝴蝶妖的操控。”
掘阅没再多问,说:“请继续。”
银河觉得奇怪,为什么掘阅如此兴致索然,他还想讲下去,后来他发现,正因为掘阅不抱多余感情的态度让他可以安心地讲述自己曾经的快乐与伤怀,不必同情,不必嘲笑。
山猫族所居响水泉居于妖界西北,蝴蝶妖从东南而来,越来越多的难民往响水泉外来。
那段时间,父亲和长姐常常离开响水泉,用巨大的封印封住响水泉的入口,不让难民进入,也不让山猫族的人出来,银河日日去响水泉边缘等待父亲和长姐的归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乌鸦妖。
“你说,为什么总有妖怪通过这种方式统一妖界啊?”银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鸦噪。
鸦噪结结巴巴没给出回答,银河生闷气似的想往外走。
“世子。”鸦噪提醒银河,话音刚落,银河就被封印弹回了地面。
“嘶。”银河揉着屁股爬起来,却看见一个人从不远处爬过来。
那个人的背上长了一对蝴蝶翅膀,蓝色花纹,沿着翅膀边缘围了一圈。
“啊啊啊!蝴蝶妖!”银河大声惊呼。
鸦噪立刻冲到银河面前,拔出腰间那把黑鞘银刀,蝴蝶妖越爬越近,但是封印感受到他的妖气,猛然散出红光,把他弹飞。
那只蝴蝶妖飞在空中的时候,一个身影猛然从更高处落下,一把金色的□□在空中一划,挡开了从下方飞来的羽剑,持枪者把蝴蝶妖一揽,背上却被继续飞来的羽剑击中。
“长姐!”银河大喊。
绿华忍住伤痛,手中迅速结印将封印打开一角,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进去,细密的丝线从她身后飞来,缠住她的脚,把她往后拖去。
小小的黑色影子冲出去用银刀割断了蜘蛛妖吐出来的丝,绿华趁机拉住蝴蝶妖进入了封印,鸦噪守在封印洞口前,双眼凶狠。
“进来!”银河朝他大喊。
鸦噪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蜘蛛妖和黄鹂妖纷纷围过来,突然间从天空掉落一个巨大的封印,以鸦噪为中心,繁复的封印图案猛地一闪,大火轰然而起,除鸦噪外,周围的妖怪身上立刻沾上了熊熊火焰,立即奔逃而去。
“父亲。”绿华说完,肩膀上的剧痛猛然传来。
那支羽刃上忽然蒙上了乳白色的光芒,蝴蝶妖竟然在为长姐疗伤,银河震惊地站在原地,鸦噪走过来,看了看自己的世子,毫发无损,然后又站在他身后。
蝴蝶妖面带微笑似的看着绿华,父亲从远处走来,身上沾满了鲜血,银河愕然地面对着自己不能理解的一切,捏紧了拳头,为自己的无能愤怒无比。
他们的命运开始了。
中场休息
他的侄女绿华是应灵梦而出生的天之骄子。
山猫族二殿下欺风很以她为荣,在他被关在囚笼里的那几十年里,他彻夜不眠,总是想起绿华跟在身后叫他“二叔”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