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这个人,刚刚醒过来就去吓小孩,好意思吗?”一个声音从我脑袋里冒出来。
我这才想起话唠鬼的事来,他一直寄居在我的骨架上,今天我受重挫,神识有消隐的趋势,他趁着机会又钻出来了。
希言面色不改,说:“为了救出金戈将军。”
“哦,你的老师。”我挤开话唠鬼,回答说。
希言“嗯”了一声,突然红了眼睛。
怎么红眼睛啊?
我尚且没说出什么像样的安慰来,话唠鬼就在我的神识里狠狠揍了我一拳,把我的神识封住了。
“唉,我刚刚吓唬你呢,我们俩谁跟谁啊,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要是临时把你踢开,岂不是狼心狗肺。”我拍拍希言的肩膀,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希言略带疑惑,但是又想让我不要在意,于是淡淡笑笑,说:“老师,似乎……变了个人。”
他觉得哪一个才是我?
我不敢问,问了怕徒劳伤心,真正的掘阅心思缜密,手段毒辣,这段时间他的意识慢慢恢复,偶尔会让我离开他的骨骼,我害怕他,光是看看他的回忆便忍不住颤抖和头疼。不过我发现他其实并不讨厌和防备希言,他的眼神怪怪的,但我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强者总是怪迷人的,我觉得希言肯定喜欢这样的掘阅。
我说:“我们把这间房子打扫一下吧,你走后为师也可以住得舒服。”
爱徒都要走了还忍不住压榨他,看来我是真正的狼心狗肺。
“刚刚的路还记得吗,我记得那个庭院里有一条小河,我们去打点水。”
希言一脸疑惑,忍不住问:“化吉……”
“放心放心,还记得你的小仙官朋友提到的‘逢凶’吗?他去找线索了,我刚刚故意气他的,他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心急火燎的,走了倒好。”
希言领悟过来,袖子利落地一卷,对我说:“老师我马上去打水,你休息一下。”
不等我拒绝,他就走了出去。
“这么好的弟子,你说说你一天到晚干嘛呢?”我教育着名为“掘阅”的怪,他的神识懒懒看了我一眼,没作声。
鸠占鹊巢,我反而理直气壮。
其实他的神识有完整的躯体,我也得以看见他真正的面容,漂亮清贵,薄唇细眼,若不是那股子养成的趾高气扬,你会发现他的神情有一点忧伤。但是当你以为他为某件事难过而想去安慰时,他会狠狠将你推开,露出凶狠的那一面来,似乎是在说离我远点。但是你真正离开了,他又缩在角落,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孩。
在真正的掘阅尚未彻底清醒时,他心里的脆弱反而不受他控制,自顾自地依存于我的想法,我情不自禁,一路上捡了不少被人抛弃的人放在身边,什么落难小仙官,什么人间小皇帝,或者什么妖界变态猫,都不过是他不忍生灵受无人陪伴之苦。
我在心里默默嘲讽他:世间的可怜人多了去,你能帮完吗?
怪答不上来,与我对峙,默不作声。
不多时,希言不好意思地回来了,我正在喝茶,看见他略微低着头走过来说:“对不起老师,我……迷路了。”
我一口茶差点把自己呛死。
等我顺完气,才领着希言往不同的结界里穿行,希言在身后道:“老师记得真清楚。”声音比先前活泼些,仿佛长了小翅膀围着我转。
其实不是我话唠鬼的功劳,这具白骨真正的主人才记得我们刚刚是如何进来的,他甚至推断了这些结构布置的规律,告诉我说再往左转几个弯右转几个弯,那里会有一间被藏起来的房间。
我和希言收拾了一下午的屋子,两人虽然话不多,但是莫名其妙的安心感从头到脚把我浇灌得彻底,我问:“希言,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做家务,这么熟练?”
希言顺手撩撩头发,说:“还好,我一个人在十方殿的时候,习惯了。”
他一个人住在十方殿,听来有几分孤寂。
“改天为师给你另作一支簪子吧。”
希言半天没说话,我才意识到,如果掘阅的血肉又慢慢恢复,我的神识又会被压制,他和化吉可不一定要希言继续跟着。
“那先……谢谢老师了。”
好不容易打扫干净了,我毫无形象地躺在榻上,希言拘谨地坐在桌子边,我招招手说:“过来躺躺,每天那么绷着,很累的。”
“不用。”
“过来。”
“好的。”
希言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他规矩地离我三寸远。
“怎么样?”我问。
“很安心。”希言闭上了眼睛。
旁边的窗户外漏进来几缕夏日余晖,一部分洒在希言身上,他的白发隐隐发光,我心中没由来地一痛,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究竟是何原因,希言轻声问:“大祭司给我的簪子,本是殿下故人的吗?”
应该是,否则妖王也不会那么强硬地抢过去,刚刚情况混乱,我们都来不及问。
“老师你说,是什么事情才会让殿下的故人灰飞烟灭呢?”
“许是族类相争,许是手足相残。”。
“大祭司为什么会把发簪给我呢?如果我们不去夔国,是不是没有机会与妖王相识?”
原来希言一个人想了这么多问题。
我说:“冥冥天意,我们可能不能逃脱。”
我歪过头看看,发现他呼吸平稳地睡了过去。
我也闭上眼睛,掉进久违的睡梦里。
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夕阳的残红快要散尽,我揉揉肩膀起来,发现希言已经不知去向,桌子上不知道何人贴心地点上了油灯。
我捏了捏手掌,发现白天褪去的血肉此时已经长了回来,我毫不留情面,抢占先机把话唠鬼挤开。我想起本打算和希言好好告别,但是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我这一生,似乎逃不了这种境况,但此刻是我抛弃了希言。
我想起被弃之人那颗受伤的心,应如残月,勾人哀愁。
我把话唠鬼的神识拘在结界里,近期不会放他出来了。他很喜欢希言,希言面对他时也比面对我时放松。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一点奇怪的感觉,好像非要去和话唠鬼争个高下。
随后我听见有脚步声朝着房间而来,当妖王殿下带着鸦噪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时,我明白心中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嫉妒。
第十四章
妖王殿下的外表看起来和上次遇到的皇帝陛下差不多,不过后者是一脸悲苦,前者是一脸疲惫,就是那种小孩子玩太久游戏以至于意兴阑珊的疲惫。
他打了个哈欠,像只猫一样撑着脑袋看着我,问:“希言走了?”
“是,殿下。”哄小孩儿很简单,我这样以为的,模仿着话唠鬼哄人间的皇帝陛下一样。
“今天很多妖族长老来了,妖界这几日很不太平,白露森那边有力量破坏了秩序的平衡,他们说得很隐晦,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想让我直接去挑衅待在那里的狐狸族。”
不仅外表像小孩,语气也是。
我试探着问:“狐狸族这是被逐出妖界了?”
“正是,星淡狐狸自己造成的恶果。”殿下的口吻丝毫不带同情。
我还没说话,殿下就摆摆手说:“你先休息,明早来商量阵法的事。”
我心里打起了算盘,心想他并没有疑惑为什么我知道那个法阵,这有两个可能性,第一个是他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当年我参加天罚之战,并没有用自己真正的名字,多数人知道的是称谓是“怪”,但也不避免有部分人从某些地方得知了我的名字,如希言;第二个可能性是他并不想探究我到底是谁,只是想解决眼前的问题。
我想首先弄清楚缘由,于是问:“殿下不好奇为何我知道这个法阵?”
殿下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还有,我的名字是银河,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我点点头,但并没有打算叫他的名字。
殿下不知道为什么不满意,说:“你叫来听听。”
“银河?”
银河抿抿嘴,微微点了下下巴,紧接着匆忙地离开了我的寝房。
片刻后鸦噪却来了,他敲敲门问:“掘阅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请。”
鸦噪的下巴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看来当年受创严重,好在时光漫长,疗治好了那道伤口。
“何事?”我有些疲倦,一边想着化吉的去向,一边想着希言的去处。
鸦噪一抱拳,说:“在下恳请先生帮助我们殿下。”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暂且说:“分内之事。”
鸦噪顿了顿,目光看着地面,又说:“不是阵法的事。”
我淡淡答了句:“哦?”
鸦噪说:“我看得出殿下很喜欢先生,平日里殿下不喜与人接触,这次机会难得,殿下主动邀请各位前来妙喻宫,我想或许可以趁机解开殿下的心结。”
我觉得这次的碰面谈不上“邀请”,我们明明是被骗来的。
“你指的是山猫和狐狸的往事纠葛?”我猜测道。
鸦噪摇摇头,神色有些紧张,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说:“是蝴蝶妖的事,殿下因此事久久不能走出回忆,因此身形和修炼都受到影响。鸦噪不求其他,只是希望殿下可以解开心结,稍微快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