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尾蛇镇|Rattlesnake (Kim Fielding)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Kim Fielding
- 入库:04.10
他回到柜台后,问道:“想来点儿什么?”
吉米没有马上答复。他应该直接确认这人究竟是不是夏恩·利特,再递上那封信,简单解释两句,然后溜之大吉。但他发现自己还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我点杯咖啡的话,能不能就这么坐一会儿?”
酒保耸耸肩,挥手比划了一下吧台前那排空凳子。“我觉得多你一个不多。”他转过身,端起炉子上的咖啡壶,把咖啡注入白色的陶瓷杯。“上面要加奶吗?”他扭头问。
“不。但要加糖。”
酒保把杯子放在他面前,还配了一把勺子、一张印花的餐巾纸、一小篮糖包。接着,他对吉米粲然一笑,递上一碗爆米花。“我们以前是提供坚果的,可现在人人都是过敏体质。再说爆米花也更省钱。”
“谢啦。”吉米也对他报以笑容。
接下来他们或许应该多聊两句,然后吉米就趁势把那封信拿出来。可就在这当儿,屋子另一头有个男人举着空酒杯喊道:“嘿,夏恩!再给我们来一杯?”
“甭着急,布兰登,我马上来。”夏恩走到一边,拿起一个干净杯子放在啤酒桶的龙头底下。
吉米往咖啡里加了包糖,搅了搅,继续观察这间酒吧。尽管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颇为陈旧,却相当干净。酒柜里的酒瓶闪闪发亮,吧台表面一尘不染。夏恩在行走的时候会露出一点吃痛的表情,他的背也僵硬得很不自然,但他跟布兰登和另一对客人聊天的时候却显得兴高采烈。
直到这时,吉米才注意到这里低调的装饰主题:蛇。墙上到处挂着以蛇为主题的加框装饰画,有些椅背上也雕着弯弯曲曲的蛇形,吧台后面的墙上镶的不是镜子,而是一幅色彩柔和的壁画:一条盘在石头上晒太阳的响尾蛇。
这幅画把吉米带回了童年。小时候,他和哥哥们经常打蛇玩。那时候,他们全家人住在一个无名小镇边上的窝棚里,出门过了街就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田里还有一小片树林和一条窄窄的小溪。妈妈要上夜班,夏天的时候她为了在白天补个觉,坚决要求他们全部滚出家门。要不是她下了令,哥哥们也不会让小吉米跟着。能跟大孩子们一起玩,他兴奋得忘乎所以,完全不在乎他们要去干什么。
每次被妈妈赶出来,四个男孩就会蹦蹦跳跳地跑进田野。吉米的大哥德瑞克最擅长找蛇。当然,不是响尾蛇,只是一些背上长着黄色条纹的无毒的小动物。吉米觉得它们很漂亮,但他从来不敢说出口,不然他的哥哥们准会叫他娘娘腔或是死基佬。当他们抓住一条蛇,用尖尖的棍子戳,看它痛苦翻滚,最后把它踩死的时候,吉米也从来没阻止过——即使那样的场景让他恶心反胃,即使他明知一场噩梦在夜里等着他。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要是被某个哥哥盯上了,他还要假装自己乐在其中。
“再来一杯怎么样?”
吉米沉浸在回忆中,甚至没注意到夏恩又回到了吧台后面,正端着咖啡壶。
“好,谢谢。”吉米看着他倒咖啡的动作。“说起来,他们怎么会给镇子起了个毒蛇的名字?”
夏恩爽朗地笑着,把咖啡壶放回炉子上,拿起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开始擦吧台。“ 你搞错了。这个镇叫‘响尾蛇’是为了纪念一个人——乔治·‘响尾蛇’·莫瑞。他是最早来到这一带的淘金者之一,用自己的钱建了个小镇。大家说他就算在土里刨金疙瘩,也远远比不上他靠卖杂货、烈酒和拉皮条,从矿工们那儿赚的钱多。”
“大家为什么管他叫‘响尾蛇?’”
“他平时很冷静,动作也慢——睡不醒似的。可要是什么人把他给惹火了,听说他就会像蛇一样突然攻击对方,然后那个惹了他的人就小命难保了。往山上走差不多半英里有片墓地,相传有十三个埋在那儿的男人是被老乔治给送进去的。”夏恩对他狡黠地笑了笑。“他是我亲戚,曾曾舅爷之类的吧。”
“那墓地里有几个人是你送进去的?”吉米调侃道。
夏恩的脸色沉了下去。“就一个。”说完,他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那之后,除了回来帮他往杯子里加热咖啡,夏恩基本一直躲着吉米。虽然他的动作有点慢,而且明显吃痛,夏恩却并不会长时间停着不动。他在客人中间转来转去,跟客人聊天,或者帮他们续杯;要是没人需要他,他就清理桌子,擦吧台,或是洗玻璃器皿。他总是笑盈盈的,但也许那只是出于酒保的职业素养。
略有些年纪的一行四人结账走了,还有两伙年轻人也走了。夏恩回到吧台,重新煮上一壶咖啡。他往吉米的杯子里续了一些,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接着,他把胳膊肘撑在台面上,几不可闻地呻吟了一声。
“看来你真没打算把我踢出去。”吉米观察着他的神色。
“哦,反正你也不像惹麻烦的。对了,你到我们风景优美的响尾蛇镇干什么?”
趁这机会提起那封信再合适不过了,但吉米只是晃了晃肩膀,说:“路过。”
“这样啊。你要在这儿过夜吗?”
“我身上的钱不太够。”
夏恩点了点头。“整个镇就这一个旅馆。嗯,除了高速公路附近那家高级度假村,那儿什么都有,连高尔夫球场都有。但你要是住不起‘响尾蛇’,那边也就甭提了。”
“不要紧,反正我也不打高尔夫。”吉米往杯子里倒了包糖,搅匀。“再说我打算今晚就上路。”
“很晚了。”
“我喜欢夜里开车,而且你提供的咖啡因估计够我清醒一个礼拜了。”
夏恩对他露齿一笑。“很高兴为你服务。”
那个带着相机的小帅哥挥手招呼夏恩。夏恩起身时又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几乎只是一声叹息,真的。他拖着左腿走了过去。
吉米在“响尾蛇旅社”的吧凳上坐得很舒服,舒服得不想动弹,虽然他该走了。待在“彗星旅店”那样的破地方也有一点好处——他可以毫不留恋地拍屁股走人。比起“彗星”,“响尾蛇”简直是好上天。
他只要把那封见鬼的信递过去就行了。但他不想交出去。傻透了。汤姆可不是他的老爸。吉米没有父亲。从来没有。那怕是那种只相处过短暂的时光便离家出走,然后留给他一点苦乐参半回忆的父亲。他出生证明上的“父亲”一栏填着“不详”。他妈妈后来的那些露水男友或丈夫也都算不上他父亲——他们能不打不骂当他不存在,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吉米九岁那年,德瑞克带别的弟弟出去吃冰淇淋——德瑞克当时十六岁,刚弄到一辆破车——吉米苦苦哀求,也想跟着去。德瑞克没答应。“想都别想,小杂种。你又不是我们的亲弟弟,你跟我们只有一半血缘关系。”
吉米拿这件事问过妈妈,她狠狠地瞪着他。“我生你的时候他们的爹早就不知死哪儿去了,”她说。“但你一样也是他们的弟弟。”
“那我爸爸是谁?”
“谁也不是。”她啐了一口,然后让他赶紧滚开,别在那儿碍她的眼。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肯谈论这件事。吉米直到现在也不确定她究竟知不知道他的生父是谁。说不定是她在酒吧里遇见的什么人,连名字也没问。天知道吉米年轻的时候跟多少不知名的人鬼混过,只不过他不用担心会“弄出人命”。
夏恩又回到了吧台。吉米从吧凳上起身。“麻烦帮我结账。”
“这就走吗?我们还要再过两小时才打烊,欢迎多待一会儿。”他看来并不是在客套。
但吉米还是摇了摇头。“谢了。但我该走了。我该付多少?”
夏恩用一副关切的眼神看他。“两块一毛五,含税。”
“才两块一毛五?我喝了十几升咖啡呢。”
“续杯免费。反正我也要不停地重新煮,客人不多的时候基本都浪费了,所以你也没花我额外的成本。”
吉米打开钱包,抽出三张一元纸币放在柜台上。“那就谢啦。也谢谢你没……谢谢你让我待在这儿。”
“下次路过的时候再来啊。”
“一言为定。”吉米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他再也不会来了。他从地上捞起他的旅行包,甩在肩上。这包不知怎的好像变重了一些。他向夏恩轻轻挥手告别,推开了那两扇充满西部风情的木门。信还在他口袋里,让他有一点点内疚,但他就是没法说服自己把它交出去,说不清是为什么。没必要打扰夏恩平静的生活,他对自己说。
长椅上那俩老头儿早就没影儿了,整条“主路”了无生气。大晚上的,除了旅社,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吉米踏在人行道上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头顶的星星也离他格外遥远。
停车场里,他的破福特仍旧孤零零的。吉米把旅行包扔到前排,然后坐进驾驶座。他插好车钥匙,但是没打火。他聆听着周遭的寂静,回想着夏恩虽然跛行,却还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夏恩真像那两个老头儿调侃的,是个同性恋?嗨,是又怎么样?反正吉米也不会对他出手。何况他们也不会再见了。但说不定下次吉米用自己的右手找乐子的时候,会再想起那位酒保。他的头发有点儿太长,在室内看起来差不多是棕色,但也许在太阳底下会是金红色。还有他的眼睛——流光溢彩、生机勃勃的眼睛,颜色像那种珍贵的石头。蓝宝石?嗯,吉米可以想着这样的画面打发掉几小时的孤独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