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到我身儿入土啊?说不准的,你还跑了呢,我不能放你回去。”他板着脸,“城里头都晓得我新娶四姨太,好端端的人没了,往后谁还敢嫁我丫头啊。”
梁景笙没忘这人原来是个土匪,听他不肯却也没能一时想开,垂着眼儿不说话,抱回自己那个石头舂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顾麻子叫他一声,恍惚应了声“嗳”,又低下了。
顾麻子说不准自个儿不放人是想些啥,反正就是不乐意放哩。见人脸上刚才那阵儿笑模样没了心里又不愿,板着脸黑沉沉的。
“往后不给你舂笋子吃,也不帮你穿裤子,你这……是石头打的哩。”
梁景笙抱着石舂子,埋着头说话。
第10章
梁景笙倒没拗几日,他没顾麻子那样硬的心。只当是还他大洋,第二日起早还帮他穿裤子,厨房弄些好吃的也偷摸儿给他尝尝。
顾麻子腿好大半的时候,皖城军来了封信,是他副官写来。说过几天督军从上海回来,听他伤了,要到宅子瞧瞧他呢,当是安慰。当着梁景笙的面儿,他念信,念完往桌面上一搁,笑得不咋真,到不了眼底似的。
梁景笙摸桌上信瞧,模样有些惊讶,“你咋那么大的面儿,督军也要来瞧你?”
“他哪儿是瞧我,他是来瞧宝贝心肝哩,到我这儿待不了多久便走,还要安我的名儿!”
“宝贝心肝?”梁景笙陌生地嚼着这几个字,睁大了眼睛:“督军在外头偷人呐?!”
顾麻子忍不住笑,“这话给他听见,摘了你脑袋!”说着,比了个划拉脖子手势。梁景笙给他唬着,缩了缩脖子,懵懂地问:“啥叫宝贝心肝?”
“心肝儿一人就那么一个,能做宝贝心肝儿的,你说是啥哩?”顾麻子嗤笑他笨,把信放回信封里,塞桌柜里头。
“那他宝贝心肝儿是谁哩?”
“你不用晓得,是个旦角儿,长得俊,青衣也能唱。”
“你瞧过他唱不?”
顾麻子偏头瞧他,意味深长,“瞧过哩,长得是没话说,顶俊。”果然着,顾麻子给他说了没几日,顾家宅子这一日便从清早热闹起来了。
佣人们早早得了消息,各自忙活着不乱事。昨儿下午裁缝铺送来套新衣裳,素白的软上袄,下身荷叶滚边的袄裙,顾麻子把王妈给支了出去,亲自给梁景笙系衣裳扣子。这回他瞧得清清,梁景笙颈上那小喉结,伸手轻捏,“待会儿跟着我甭乱跑。”
他不乐意穿丫头衣裳,也怕见那些军头子,估摸着都跟顾招怀一样儿的凶哩。他左右瞧这身衣裳,新做的铮铮亮,越瞧越别扭,手指绞着裙面绣的荷花,老大不情愿,跟顾麻子讨利息,“我待会儿早些回来,成嚜?”
他拗不过王妈,脸颊两边儿的半长头发编了荷叶绳子,白脸蛋子瞧着格外净,仰着面儿跟顾麻子讨好。顾招怀给他系扣子、整领子,沉着脸儿拒:“不成。”
“你就没一件事答应我的。”他揪颊边的荷叶绳子,咬着嘴巴怨他。
“我抬花轿子迎你进宅子,你还欠着我哩,还跟我讨,没这样的理儿!”梁景笙扭头瞧他,站起来同他出屋,顾麻子要来攥他手,他不愿意他攥,拧巴动着,瞧他那双大手,“你手跟那老树皮子似的,攥得我疼。”
顾麻子偏头瞧,给他逗笑,“哪儿能疼呢,我劲儿都没使,你恼我便寻借口赖我。”
梁景笙跟在他身边走,也瞧,“就是疼哩,不让你攥。”顾麻子不理会,搁袖下捏他手,“再同我闹,待会儿我可不护着你哩,让他们灌你酒喝。”梁景笙噤了声儿。
他三个太太酒量极好,是皖城军里都晓得的,保不齐的事儿,有好事的灌四太太喝。
席面是大三桌,八热盘三冷盘,请八仙楼厨子来宅子做,热闹得很。梁景笙啥时候瞧过这大场面,入席后坐在顾招怀边儿上,头都不大敢抬。他们这桌督军份儿最大,顾麻子坐他右边,客套回着他问候,给他倒酒。梁景笙总算瞧得督军模样,五十来岁样儿,国字脸剑子眉,比顾麻子瞧着还冷些,一身黑色软光缎上褂套长衫,椅子后边赫然一个油亮亮黑木杖子,雕个张嘴龙头,龙眼睛镶两颗大翡翠,阔得没边儿。顾麻子同他说过的,这人年轻时受过打伤,一边腿不大好。
他没待多久,喝了几盏酒,由着个外头进来军官迎出去,再没回来。他一走,顾招怀牵他吃内席面,这席面招待同他交情好的几位团、营长,见他进来先笑着瞧跟在他后头的四姨太太,一口一个“招怀可是好福气”,酸不拉几惹人笑。
梁景笙涨着张红脸,只管吃菜,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不听便罢,一听好吓一跳,他们大着胆子议督军的风流事哩,都是些他不敢听的话。
“这回这个瞧着来头不小。”笑里掺着揶揄的一句话,梁景笙偷摸瞧说话这人儿,三十来岁,脸上了点酒意,微微的红,厚嘴唇话音大。
“是!督军第一回 瞧见他是戏楼里,说来也怪。平日督军那个太太咱们也晓得,看得多严呐,偏那天小舅子约去瞧戏才放心答应。听说啊,那人唱的就一台,就搁督军心里种了根儿,戏还没唱完,督军的礼先送到了后边。”
梁景笙不敢再抬头瞧了,想起刚才瞧见的督军,恨不得捂着耳朵不听,他可没他们那样大的胆儿。
他这话说得席面人都笑,不知是哪个桀骜的,话跟刀子似的,“亲弟弟害了亲姐姐,咋样说都不好听哩!”顾麻子仍坐他身边,听着只是笑,不论。
这场席面阔气、热闹,中午热闹到晚上天黑透,人才三三两两地散了。北屋头的窗全开了,风卷着帐子动。
席末梁景笙给灌了几盏酒,一张脸热到颈子根儿,搁床上躺着迷迷糊糊,一双眼睛热热的亮着,翻身拿指头划拉顾麻子手臂,怨他:“你、你咋不帮我喝酒哩?”
顾麻子喝了酒没醉,皱着眉瞧他,碰他烫着的脸,“那会儿我没注意着。”
梁景笙吃吃地笑,像是赧似的,挪挪靠近顾招怀,小声的:“我喝酒想上茅房,回来时候你猜咋啦?”他不等顾麻子应,紧接着,笑得傻气:“有个军官哩,他把我当柱子搀,呐,就搀着这儿。”
顾麻子沉下脸,抻手让他抓,跟到了梁景笙的腰上。他还在傻气地笑,温吞吞同顾麻子说话:“吓我一大跳。”
“他故意摸你哩,什么搀着!”顾麻子掐他脸蛋瓜子,有些气着,手掌在他衣裳下头的腰蹭,蹭得有些疼,梁景笙扭着不让他碰,打他手,“他不晓得,你还不晓得嚜,我是男娃娃他故意摸我干嚜,硬巴巴的,不好摸哩。”
他不晓得自己把顾麻子堵气着了,挪着又往顾麻子身边靠,他莫名气着,不让他近身,骂他:“你这傻瓜蛋子!”
梁景笙只管笑,迷糊着眼睡觉。
第11章
老黄牛驮着他飞到天上,把他搁云上睡了一觉,轻飘飘,软绵绵的,又把他驮着下了凡。梁景笙做了一夜的糊涂梦,睡醒筋缝儿都在酸。
王妈在屋外头候着,听见里头唤,掸着围裙上的灰,跨过屋门槛。床上帐子还没勾起来哩,梁景笙揉着模糊眼,呆坐在窗沿,软着嗓子问:“当家的上哪儿去啦?”
王妈走过来起帐子,瞧清他“呀”了一声紧跟着笑,到柜子前给他拿镜子,边叠被子边答:“当家到前院跟账房先生对账哩,早该对了,这都四月底啦!”
梁景笙皱眉瞧自个儿的肿眼皮,指头捏着拉,“王妈,往后我再也不喝酒哩,辣喉咙不说,眼睛也成核桃哩。”
“哟哟!”王妈打他的手,“姨奶奶咋能这样捏哩,别捏丑喽!”她给梁景笙揉眼睛,横着眉骂:“都怨那些臭当兵的!喝酒喝酒!酒是他们的命!”
“待会儿我给姨奶奶拿毛巾敷敷,嗳哟……”她长吁短叹,“这可咋的见人哦!”
眼皮肿眼睛便涩涩的痒,给梁景笙揉得有些红,搁镜里自个瞧自个儿发笑,“我小时候给蜂蜇过,也是这样肿哩!王家丫头笑话我,说我是猪头脸子呐。”
王妈给他逗得弯腰笑,给他顺头发,“姨奶奶咱不兴这样自贬份儿,要说皖城头里别家的姨太太,我也瞧过不少,比得上咱奶奶的,没几个呢!”梁景笙不应她,晓得应她便要没完没了了,王妈顶会拍马屁哩。
不止是宅子账上的事儿,还有些步兵团的事儿得理,下边三个营长不服他归不服他,大点的事儿却也不敢自做主,出了事他们担不起,全搁副官送到前院书房。宅子里这位账房先生姓许,聘来有几年,账面上倒没什么问题。上头老子严厉,下头儿子便也不敢弄事儿,顾世炎十九了,正是最容易给女人骗的时候,账上却清清白白,至于大奶奶有没有私下里贴补他,顾麻子不管。二奶奶、三奶奶各自把膝头两个儿女带回乡下,支了两笔大钱,同去年的份儿一样,没啥错处。还有一大笔的,是三个奶奶同别家打牌输的钱。
顾麻子苦出身,宅子里明令不许抽大烟,打牌这项便准留下来。毕竟女人扎堆的地方,没点消遣便围着诉苦,苦嘛,是越诉越有,本没有的,也得给别人挑出点儿来,一觉得苦这心就空了,空着空着就要拿点东西填填,这大烟就吸上了。
相似小说推荐
-
海纳百川 (4円) 废文2020-02-08完结薄海驯养了一只豹,一养就舍不得放手。Original Novel - BL - 短篇 - 完结薄海(dom 攻)&time...
-
很爱很爱你 (不消炎的肖炎药) 晋江2020-02-09 完结教官学长和帅气学弟的爱情小故事他们一见钟情,度过暗恋时光,携手走过大学,走过…&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