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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麻子 完结+番外 (宴惟)


  三丫头的亲事说定,可这聘礼还没商量,乡下不重规矩,今儿订亲的那户,邀梁老秋和梁老太去商量呢,田里边只搁梁景笙忙,顾麻子眼巴巴跟着来,不做事,支张凳子在田垄坐着,衫摆子一掀,像个视察佃户的老爷。稻秧子再不下晚了,别家田里的秧子都高过他家寸些。
  他远远地嚷,叫他:“当家的。”顾麻子支着把破伞坐,听他唤,应着:“嗳。”
  “你帮帮我哩!”梁景笙走近了,在日头低下沐着光,央顾麻子帮他插秧。顾麻子端坐着,拿乔,“你让帮就帮哩,这样我多没价头,不帮!”
  梁景笙挨着田垄边的草坐下,荫在伞下抬头瞧他,声音软着求人:“那我叫你第二回 ,你有价头哩,你肯帮我嚜?”顾招怀居高临下瞧他,唇角沾点儿笑似的,伞下空气热烘烘往人面上扑,他说:“你叫我声儿好听的。”
  “当家的,我这样儿叫,好听嚜?”梁景笙接茬,他只会这样叫他,学着三个太太一样。顾麻子没动作,显然不满意。梁景笙站起来凑近他,弯身钻进伞里头,脑袋跟顾麻子齐平了,手掌撑在他膝头上,福至心灵,他忽地晓得顾麻子想听什么,别扭着不愿意说。顾招怀催他:“你叫,嗯?”
  伞下热烘烘,却没人瞧见,他俩面对着面。指头在顾招怀膝头挠,痒又软,酥到心里头,梁景笙怯着,有哄人的劲头儿,“当家的,我叫你招怀,你帮我嚜?”
  “你得板板正正叫一声。”
  “招怀。”他撑着顾麻子膝头,脚趾头在田里的泥上动着。顾麻子笑着应,高兴了。
  日头烈了,破油纸伞孤零零的被丢在田垄上,顾麻子卷起裤脚下田。田里的水被照得微暖,淌到人脚背上,像摊暖融融化开的、脏了的糖浆。梁景笙故意踩他脚,吓他:“你脚下有小蛇哩,待会儿咬你。”
  顾招怀趁势搂他,隔着泥返过来踩他脚背,“你以为我没下过田呐,是田里的小泥鳅,不咬人哩。”语调有些不情愿回忆似的,他道:“我像你这样儿大的时候,啥苦活都做过,下田上山,猎獐子逮野兔,家里头排老大,苦活都落我身上。”梁景笙摸他眼睛,要把他脸上那些难过都给抹掉,“往后你都不用再吃苦哩,都是甜的等着你,是你拿苦换的。”
  正说着,远些的田垄来了人,伊始没瞧清,没消几秒那人嚷话,一听是梁老秋。顾麻子还搂着他,梁景笙急了,推他推不动,热着脸求他:“当家的,你松开我……”顾招怀不松,远瞧着人还没来,不臊不急:“你让我搂搂。”梁景笙给他说得脸红,急着叫他:“招怀。”声儿不大,顾招怀却松了劲儿,给他卯足了的一身劲推倒,坐在脏兮兮的田里瞧他。
  梁老秋走近了,瞧清顾麻子跌在田里,吓了一大跳,赶忙要搀他:“大当家的,你咋,咋还能摔了呐。”顾麻子可没脸让一个老人搀自己,自个儿起来,答道:“多少年没下过田,脚打了滑,不碍事儿。”
  三丫头的聘两家商量好数目,梁老秋顺路来田里瞧瞧,没想赶上这一出。紧赶着说要回去给顾麻子拿干净衣裳。
  人远了,顾麻子瞧还站在那儿的梁景笙,跟他招手:“过来。”他慢吞吞,哗啦着泥和水,走到顾招怀身边,垂着眼,怯着问:“你摔着哪儿没?”顾招怀的腿刚好,这会儿有点怕了。
  顾麻子最会起价,揶揄他:“这会儿倒问我摔哪儿啦?”梁景笙对上他的眼,是直直的,笑着的。他没气焰地应:“嗯。”顾麻子没打算就这样儿结了,歪着脑袋问他:“你咋总不敢瞧我?怕我?”
  “没怕你。”梁景笙急着撇,有些急,反过来倒问他:“你这两天,咋总瞧我哩,我脸上长痦子嚜?”
  “我瞧你好看,多瞧几眼,不成?”顾麻子笑,说得一本正经,话里抛出些东西,等着梁景笙接招。他猛地抬头瞧他,直样样儿的,给顾招怀逮住,紧接着说:“你方才站那儿,像山画里头走出来,远远的好看,我总想看。”
  白脸蛋子,细腻的眼角,忽地染了红。梁景笙给他攥着手,挣不开,觉得顾招怀那样儿坏,却讨厌不起来,一颗心砰砰跳得老快,“我不让你瞧,你坏哩。”
  他的确是坏,直白地夸个小子好看,把人夸红了脸自个儿笑。夸个男娃娃好看,总像是带着坏,要图些什么。他图!怕梁景笙不肯给!


第15章
  说给三丫头的那户人家姓曹,订亲的他家小儿子,下聘礼那日,他俩还没回城。这是两家说好的日子,三丫头也晓得,大清早的,她说要去河里洗衣裳,她羞,躲着呢。二姐姐一月前回过趟家里,她那间屋子久不住人,顶上渗水都不晓得,回来住一个晚上,夜里下雨褥子给滴了个半湿,趁着日闲,顾招怀把补屋这活儿给揽下了。
  墙根旁支张旧木梯子,顾麻子大个个的站在梯子顶,接梁景笙给他递上来的腻子。大嫂子从地里回来,掰了根青皮甘蔗,正好削了,递给梁景笙嚼。补屋顶窟窿的腻子得厚、得黏,得能把新瓦片和旧瓦片的缝隙堵住。
  梁景笙牙口好,吃个青皮甘蔗咔擦咔擦,顾麻子扭头瞧他,见大嫂子进了厨房,放低声跟他说话:“你递来,给我咬一截尝尝?”
  梁景笙一愣,明白他意思有些赧,拒他:“我给你削半根,你自个握手里嚼哩。”
  “那样儿太多,我不喜欢吃甜玩意儿。”他不答应,朝梁景笙笑。
  厨房里有响动,他大嫂子在生火。梁景笙瞧给自个儿在甘蔗上留的牙印,热着脸不肯给他咬。顾招怀却在那儿催了,跟小孩儿似的,说:“你就给咬一口,让我尝尝。”
  “呐!”梁景笙给他递过去,日头下一张脸有点红。“咔擦”一声,响、脆,顾招怀咬去一大截,咬到了甘蔗结,笑着还给梁景笙。浅绿淡黄的甘蔗肉,藏着充沛的甜汁儿,亮亮的,沾着光,梁景笙不好意思瞧,低头就着咬下去,低声嘟囔:“你嘴巴咋那么大。”
  俩人吃一根甘蔗,顾麻子想要的,得了逞,脸上笑再没断。他俩你来我往地说话,院门给敲了几声才听着。顾麻子搓手上沾到的半干腻子,慢腾腾从梯子上下来,招呼他:“想是你三姐姐说亲的那户,下聘来了,你开门去。”
  “爹娘还没回来,咋办哩?”梁景笙一面往院门走,一面问顾麻子。三姐姐羞躲人去了,爹娘还在地里没回来,他招呼?
  顾招怀把梯子给收了,蹲在厨房屋边洗手,朝屋里问:“嫂子,热水烧有嚜?”梁景笙嫂子叫丹子,嫁来梁家有十三年喽,晓得今日人要来下聘,热水早早的就给烧好了。听顾招怀问,走出外头来,低声说:“来啦?”
  “来了。”顾麻子朝院门努,音儿刚落,媒婆同曹家父母就入了眼,还有个后生,想是来日新姑爷。顾招怀朝梁景笙招手,让嫂子招呼他们入堂屋坐,伴着进了厨房。他给梁景笙理衣裳,往壶里放茶叶,“待会儿你就陪他们喝茶,我去地里叫你爹娘。”
  “你咋晓得路哩?”梁景笙不紧张堂屋里的,倒紧张他晓不晓得路,一说完便给顾麻子打了下手心,“我去过一回,当土匪的,去过一回忘不了!”
  “倒是你。”他嘱咐,“不能怯,得教他们晓得,你三姐姐家里头有大哥,有你这个弟弟,往后受了委屈你俩就先不答应,不能让他们小瞧你三姐姐。”
  “我不怯哩!”他把胸脯挺得板正正,惹顾麻子笑,“你就在我跟前横,我不信你的话!”被戳穿他不恼,腼腆笑着:“为我三姐姐,我不能怯哩,也不会怯。”
  说话这档口,顾招怀把茶叶滤了一遍,往里头添热水,盖上盖子。“别烫着手。”眼瞧梁景笙提茶壶,他提醒着。
  厨房离堂屋不远,临跨门槛时,梁景笙回头瞧,顾麻子朝他笑笑,让他进去。三丫头说是去洗衣裳,倒也真是去洗衣裳,提着昨儿爹娘换下来的脏衣裤。可乡下说亲哪有不被人晓得,河边除了她,还有几位同村的女人。她们多年的媳妇儿快要熬成婆,一张嘴又利又尖,最好打趣丫头,见三丫头今儿还来洗衣裳,一个两个拿胳膊肘碰她,笑着、坏着:“三丫头咋今儿还来洗衣裳哩,曹家的在院里头等着呢。”她们说她那未来的丈夫,曹家的小儿子,比她大三岁,下聘会跟着来。
  三丫头给她们说得耳根子红,索性埋着头不理,偏又不想那么快洗完,磨磨蹭蹭听了不少臊耳话。这些女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不时提醒她哩,明儿跟别人说话,话却是说给她的,什么“等什么不能教后生等,闹什么不能闹大丫头!”没一句好听的。
  梁景笙到河边叫她的时候,这群女人还没消停,她在洗最后一件,他就蹲在岸边等,老老实实叫了声:“三姐姐。”他远远听见那些话了,恼着瞪她们。
  三丫头利索把最后一件过水洗了,拉着他的手回家,走了好远一段才问:“曹家来人啦?”问得羞,眼里头都蒙着一层水,怪好看。他晓得三姐姐羞,也晓得她高兴,笑着答:“嗯!”他让三姐姐把衣裳盆子给他抱,指头弄她辫子上的彩绳子,“姐姐今儿顶好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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