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呈:“哦。”
周讲于:“……”
沉默两秒,谢呈问:“西容热吗?”
“热,比洛花热,不过有空调,但是我不爱用。”周讲于应,“你们有没有去河里游泳?”
“没去。”谢呈应,“我妈跟我哥不让。这个夏天涨好大的水,河里全是大漩涡,麦子倒是催了好几次,我都不敢让她去。”
“而且你在守别人的书摊儿,没空去对吧?”周讲于说。
谢呈:“讽刺我还是嘲笑我?”
周讲于:“不敢不敢,你现在可是挣钱养家的人,我只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米虫。”
谢呈:“可怜个鬼!你就是闲,欠揍!”
两个人吵了几句,又听周讲于絮叨了一会儿,末了谢呈说:“真该挂了,再不回家我哥该着急了。”
周讲于“哦”了一声。
“下次再给你打。”谢呈听出他有点不开心,补了一句。
周讲于:“好吧。”
那头挂了电话,周讲于在花架下站了几分钟,最后他叹口气,回头看到廊下已经没人了。
傍晚起了风,下午的那点子热气终于散了些。
周讲于抬头看蔷薇,顺手摘了一朵捏在手里,突然就想到了院子里的那棵月季树。
进屋的时候周谷安正在拧收音机,看他进来也没说什么。
周讲于问:“爷爷,散步还去吗?”
“去。”周谷安说,“暑假就这么长点儿,散一天少一天的。”
周讲于要开口,周谷安笑了一下,朝他摆摆手。
直到散完步回来要休息,周讲于才找到机会说:“爷爷,我皮得很,是好久没见你才会乖乖待家里,只有我小姨凶得住我,我每回放假就来陪你行不行?”
周谷安略一颔首,笑了。
八月份,太阳几乎每天都不缺席,连暴雨都只在傍晚下。
烈烈日光从上到下笼罩着整个镇子,晒得地面发烫,热气扑在脸上像是一层带温度的盔甲。街面上清清静静,陶市更是门可罗雀,只有清晨和晚上才稍稍热闹一些。
正是中午,谢呈在莫尧尧那里吃过了午饭回书摊儿,桌面上摆着个小风扇,对着他呼呼地吹,但额头的汗依然没干过。
摊开的物理练习册被风掀起,呼啦啦响。
谢呈一次又一次把书页抚下去,最后干脆双肘压在两端,撑着下巴从手臂中间朝下看。
正在跟迎着风的书页战斗,旁边传来个清朗声音:“弟弟,你妈不在啊?”
“啊?”谢呈抬头,看到一个大男生,“姨不是我妈,我是帮她看摊子的。你要借书吗?”
男生笑:“你顶多上高中吧,她怎么还用童工啊?”
谢呈不知道该怎么应,最后微微弯了嘴角:“你是要借书吗?”
“还。”男生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伸手摸了摸自己后颈。
谢呈点头,拿出记录的本子来,准备对照一下借走的时间,男生却一直没动作。
“请拿一下要还的书吧。”谢呈提醒了一声。
男生低头,从单肩包里拿出一本书和几张碟片。
谢呈接过来,突然反应过来这应该借了很久了,因为这人先前不是跟自己交涉的。
他问:“请问大概是什么时间借的?”
“两个月之前吧。”男生答。
谢呈顺口说:“借了这么久,可能有些贵。”
“没关系。”男生笑了笑。
一本叫《霸王别姬》的书,一张同名的碟片,另外两张一张叫《春光乍泄》,还有一张叫《蓝宇》。
看到书的时候谢呈没发现什么,再次伸手他心里怔愣了一下,目光在男人互相纠缠的封面上扫过,立即联想到刚才男生微妙的表现。
但他手上动作一点也没顿,直接记了归还,又迅速算了账。
男生结了账,问:“弟弟叫什么?”
谢呈顿了两秒:“谢呈。”
男生笑笑:“我叫习可得。”
谢呈其实没兴趣知道对方叫什么,但是别人说了,他也只好点点头,想笑一下以示礼貌又觉得没什么可笑的。
最后还是面无表情着。
习可得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谢呈无动于衷。
过了一会儿,习可得笑眯眯地说了句“再见”,转身走了。
谢呈拿着碟片和书想放回架子上,晃眼又看到了碟片的封面。
他朝外看了一眼,坐回桌边,呆愣了片刻,打开了旁边从来没用过的小电视机和VCD。
周讲于跟周谷安越来越亲,但是这个暑假很无聊是真的。
不是说跟周谷安待在一起无聊,是因为……周讲于想了很久,大概是因为活动范围太小,见不到其他人。
周权跟赵欣蕙隔几天就来一次,来得多了周讲于不耐烦,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也不知道是不是周谷安说了什么,渐渐地两个人都减低了频率。
这一天晚饭过后乌云堆卷了起来,估计是要下暴雨,也散不了步,周谷安在廊下听收音机,周讲于在自己屋里听磁带。
没一会儿孙姨上来敲敲门,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小于,你看看你这电话?一直在响。”
周讲于扯下耳机接过来,手机铃声刚好停下来。
他一翻,四个未接电话。
孙姨看了一眼:“打错了?”
“不知道。”周讲于随口应了一声,又扑到了床上。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
电话里第四次传来机械的女声,谢呈挂掉电话,把手里的零钱递给看店的叔叔,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后面的电话突然响了。
这是个街边小店,电话机主人家自己也用,听到电话铃声谢呈脚步一顿,但是没回头。
后面的店主接了电话,说了没两句,大声喊:“哎!那个打电话的小伙子!找你的吧?”
谢呈一愣,转身看到店家冲他招了招手。
他走回去接过电话:“喂?”
那头应了:“谢呈?”
周讲于一开口,谢呈突然觉得他声音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更厚了些,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些沙哑。
他在喊我,谢呈想。
周讲于又喊了一遍“谢呈”,他的声音混在电流声里,隔着三百公里的距离却是响在耳边。
耳心里好像在嗡响,谢呈一个激灵,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对面在问话:“怎么不说话?”
谢呈轻轻揉了揉耳朵,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其实没什么情绪,更不想哭,但是眼里突然氤氲了水汽。
“你怎么不接电话?”他问。
周讲于“嘿嘿”两声:“手机扔在楼下了,我爷爷在门外面,他耳朵不好听不到,孙姨也在忙,刚才她把手机拿上来的,我一看好几个未接电话,还以为催命鬼找上门儿。”
谢呈没开口。
电话里周讲于还在说:“你上次不是说很快会给我打电话吗?一个多月了,我都跟我小姨打了好几次了,都没接到你的。”
谢呈:“那我刚才打了,你接了吗?”
周讲于扬了声音:“谢呈你别得理不让人行吗?要不是你这么久没打,我能把电话随便乱扔吗?”
谢呈又不说话了,周讲于不耐烦地催了几次,他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话其实没带什么特别的语气,但是一说出来周讲于就愣了,他有点小心地问:“你又被你爸骂了?”
谢呈:“没。”
周讲于:“你妈跟你哥总不会说你吧?”
谢呈:“没。”
周讲于:“那你他妈到底怎么了?”
谢呈:“没。”顿了顿他又说:“就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讲于:“你是皮痒想挨揍了?”
“不是。”谢呈回答得十分干脆,“怕你皮痒。”
周讲于:“就知道你是狗嘴。”
谢呈:“就你厉害,就你有象牙。”
周讲于“嗯哼”了一声,朝窗外看了一眼:“西容要下雨了,院子里的花瓣明天肯定落一地。”
谢呈看了一眼天边:“明天是个晴天。”
他回头来的时候说:“我挂了。”
“真没事儿?”周讲于问。
谢呈声音一下子精神起来:“叽叽歪歪个什么劲儿呢?能有什么事儿?你告诉我能有什么事儿?”
“靠!”周讲于骂,“谢呈你他妈莫名其妙,你他妈不知好歹!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挂挂挂!滚吧!”
谢呈“嗯”了一声,没等他再开口,直接挂了电话。
他转身要走,后面店主说:“哎!没给钱!”
谢呈摸了摸兜,兜里是空的,他顿也没顿,说:“刚才给了,没打通的时候给的。”
店家低头去看零钱盒,再抬头人已经走远了。
谢呈从陶市出来却没立马回家。
他穿过镇上的老街,朝着洛花河边去。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带着热度的余光被街上的老建筑隔出花样来,好像轻轻勾勒一下时间就都被暂停掉。
谢呈低头看着影子走路,心里一片空白。
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显而易见的,一直都是。以前是刻意不去想,可现在就算不用亲手摸到周讲于,他也能彻底确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