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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升沉 (落淮)


  千回梦转,再见到吵过架之后的初经情事,酒惹人醉,人惹心醉。事毕后姜冬沉整个人都倦懒的不行,歪在年却升怀里,面色红红地拒绝道:“不沐浴了……”
  离家南下,北上被捕,那一切撕裂般的剧痛被回忆淡化,可一同尝过的松子糖却甜的鲜明。回忆走尽,仍是站在清荣树木之间,大地与树干是干净的暖棕,洋洋千里树叶青绿纷纷。叶间透出金黄,映在白衣少年身上。他本是落荒而逃,忽而转回身来。
  年却升想唤一声哥哥,却是无能为力,又想向他笑笑,可是连嘴角也牵不起来了。
  姜冬沉挥手,林间无风,白衣广袖却是纷乱飘摇,衣袖一落,年却升的眼角,也跟着落下一滴泪来。
  未出眼角,忽已成冰。
  然后那人消失在黑暗中,伴着他听到的最后一声。
  “再见,阿升。”
  星汐正往杯里倒着茶水,忽然手腕一晃,茶水洒了满桌。
  然后他放下茶壶,静道:“浔郎。”
  星汐几乎从来没有叫过浔郎的名字,闻声,浔郎微微一怔,问道:“你叫我?”
  星汐没有回答,站起身披上外衣,边系扣边走向浔郎道:“我该走了。”
  浔郎放下书册,微一皱眉道:“去哪?”
  星汐道:“找年却升,我现在不知道他在哪,但我在他身上做过联立,念个诀就能传送到他那里。我得赶在他生命体征尽数消失之前赶过去。”
  浔郎略一沉吟:“我和你一起。”
  星汐道:“联立传送不同于瞬移,只有我一个人能去。”说完又道,“我又不会有事,你跟着干什么?”
  浔郎道:“有点不放心你。”
  星汐笑道:“你得了吧,还有我摆不平的事不成?再说,我遇见你之前不也一个人到处跑,我出过什么事吗。”
  浔郎道:“那是以前。我不认识你的时候你爱怎么跑怎么跑,我不管你,但现在不行,你得带上我。”
  星汐啧了一声:“你他妈真把我当小孩儿了?”
  浔郎定定看着星汐,没出声。
  星汐别来目光,有点别扭道:“好吧我承认,我是挺想和你一起去的。我平心而论一下,跟你一块拌嘴挺开心。但是我没办法,你跟不来。”
  说完又好脾气地拍了拍浔郎的肩:“去我梦里找我吧,不跟你废话了,我得走了。”
  浔郎自知留不住他,便没在强留。只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着他会不会回头。
  又道门边,星汐果然转回身来,叫了一声:“浔郎。”
  浔郎道:“怎么?”
  星汐道:“等我回来去哪找你,千欢渡半山腰那个房子吗?”
  浔郎心中微微一动,啊了一声:“不去那,到时候梦里说吧。——你还知道回来找我?”
  星汐嘁了一声:“看你一个人可怜罢了。”
  说着他拉开门,门后不再是客栈缦回的走廊,而是如同星辰一般璀璨的白光,星汐一脚迈进,看了浔郎一眼道:“走了。”
  不等浔郎开口,星汐整个人已没入门中。接着门闭,整个屋中,只剩下浔郎一个人而已。
  他又静静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到方才的地方坐下,面无波澜地,执起方才扔在床面上的书册。
  可愣是半个时辰,都没翻动过一次书页。
  只有叹息。
  百里之外,仙都姜家。姜冬沉才从穆敛那边回到自己的房间,铺来一张信纸想要学年却升为他写一封小信。
  天就要黑了,姜冬沉以为年却升马上就会回来。
  可是笔沾墨时,尚未落笔。
  姜冬沉胸口挂着的长命锁,裂了。

  多久

  修仙界很少能有哪些事惹得口口相传,甚至传到民间去。可这次出了件大事,风浪愣是两三年才渐渐平息。姜冬沉走在街上,随处可以听见人们的谈论,说来道去,也不过就那几句。
  “多行不义必自毙。年家猖狂了这么些年,终于被尉迟家和林家联手端了,真是大快人心!”
  “果真如此!年家上下一个个为虎作伥,没一个好东西,死了活该。一个不留正正好,免得留下祸根,让那些余孽再跑出来祸害人!”
  听到这句,姜冬沉才蓦然站定置喙一句:“何以见得年家就没有纯明恪正之人。”
  那几人中看起来年龄最小的一个少年道:“这位公子,话不能这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年家……”
  话没说完那少年就被一个男人拉走,呵斥道:“不要多言。”接着那男人向姜冬沉抱歉道:“师弟年少,口无遮掩,姜四公子不必在意。”
  待姜冬沉走远,那男人才向方才议论的那几人道:“那是姜家的四公子,以后若是见到他,不要当他的面说年家中人如何不好。”
  另一人道:“我知道他!听说年家有个从小被年风龄虐待的小公子,好像叫年却升,和这位姜四公子情同亲兄弟。年家灭族,那年却升也未能幸免,清尸那天姜冬沉把年家翻了个底朝天,可惜是连尸体都没找到。”
  “没找到,会不会没死?”
  “怎么可能!若是没死能不回来投靠姜家?你可知姜宗主和他的两位夫人待他有如亲生,年风龄一死,姜宗主立刻把年却升的名字写上族谱收为养子,派百名姜家弟子轮番去各地远游寻找年却升。姜冬沉也是,你没见他都一个人找了多少年了?前两年见人就问你可否见过黑衣男子名叫年却升,再把他五官相貌描述一遍。现在倒不这么问了。可能是因为也知道这人找不回来了,怎么问都没用,可他还是在找。年却升若没死,怎能不回来?”
  “是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嫌隙,年却升不想回来了?”
  说话那人当即挨了一记栗暴,被人驳斥道:“瞎猜猜什么!你不知道那两人好到什么地步。同床共寝!手背刺着一双星月法印。——方才过来的时候,你没见,一直亮着。好像是自那年却升失踪,他就一直开着灵力传护。一直坚持说年却升没死,要开灵力护他。还有,我外祖你们都知道吧。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银匠。年家刚出事的那年,姜冬沉去找我外祖修复一只开裂的长命锁。从脖子里摘下来的——你们猜怎么?那上面分明就刻着年却升的名字!你们想,把一个人的名字挂在心口,姜冬沉动的,应是男女之情了。”
  几个人叹了一声:“断袖啊,真不容易。”
  另有一人说道:“我还是觉得年却升没死,姜冬沉开的那个灵力传护,对他的灵力是会真真实实有所消耗的,——若年却升死了,灵护怎能传的出去?或许是重伤难行。你们可知,姜冬沉仿佛是灵力溃散了。”
  “灵力溃散?!”一个人惊道,“那他再这么执着,可是会死的呀!”
  最开始讲话的那个男人叹了口气,望向姜冬沉离去的方向,已不见人影了,低声道:“他未必不愿死,你看他如今,如此消沉,人也瘦癯。若不是他始终觉得年却升没死,只怕早就同他一块去了。”
  当年年家满门破灭之时,不可谓不惨烈。白月光失灵,结界尽数破碎。尸堆成山,血流成河。曾经骄矜高傲的年家弟子,有的被一剑穿心,有的则被斩断四肢,有的被割肉削骨。千种惨状,万般死法。在人们所谓的正义呼声中,刀光剑影下,亦有许多无辜的生命。
  又正值年少的青年男女,亦有技不如人的老人孩子。
  年家占地极广,一眼望去,地上满是凌乱纷杂的血脚印。
  以至鲤鱼池。满池清澈净水尽染,血红刺目,从前鲤鱼百许头,如今全成了白肚上翻的漂浮鱼尸。
  如同地狱。
  在一片刀刃割肉血浆迸破声中,有一位浑身衣袍雪白,滴血不沾的男子,穿过惨不忍睹的死尸和残肢,穿过声声惊悸的吆喝和惨叫,直走年风龄的书房。
  书房门口已无守卫,书房中人自知大势已去,正坐在书台高椅上,手中仍执着一卷法书,毕生的暴躁之气尽被压成淡然。
  书房门开,白衣男子闪身进入,负手执着长剑,略一颔首道:“许久不见,年侧主无恙。”
  年风龄放下法书,直对上男子的目光:“你果真没死,尉迟宿。”
  男子一笑:“尉迟宿死了,白宿活着。”
  年风龄也冷笑着:“你藏的倒深。”
  白宿道:“能听到年侧主的夸奖,是在下的荣幸。——恐怕连年却清都不曾听到过几句。”
  听见这句,帘后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白宿笑了一笑,走上前去将帘子撩开,帘后露出一个女人脂粉都盖不住的苍白的脸。见有人来,抓紧了手中的绢帕,嫣红的指甲在白绢上格外显眼,她像是失心疯,颤抖着尖叫着:“却清在哪……却清在哪……”
  年风龄也在听,可白宿从帘后走了出来,接着年风龄听到□□倒地的声音,再见到步伐徐徐走到自己面前的白宿。他剑上未有血痕,白衣也分毫不染,可年风龄却分明地看见,那半卷幽帘,已然染上了一道鲜血。
  年风龄已经顾不上为自己的夫人难过了,转头向白宿问道:“我儿子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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