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应该留给你一把剑的,可是我没有剑。
那就用这匕首将就着吧。
然后年却升的手滑下来,就着手心未愈的伤痕,替姜冬沉系好了未系的衣扣。
一年一姜,一黑一白,两身家服,相得益彰。
而今风华内敛依旧,欢快明俊不复。
传送门将两人送至年姜两家前的一片占地极广的树林。林间有路,前行数百步,左转向年家,右转向姜家。两人没有选择在林荫路中行走,而选择穿梭林间,或许是因为穿小路避行惯了,也或许是因为,年却升另有打算。
其实这次看起来也很像他们以往任何一次回姜家,一路上都是年却升说个不停,姜冬沉微笑着听,时不时地回应两句。年却升怀里抱着猫,天已然热了,年却升的外袍扣子没怎么系全,阮阮就在胸腹那块趴着,懒洋洋的,捂得年却升热得不行。
走着走着,年却升突然不讲话了,回头向年家的方向望了一眼。
姜冬沉以为他看见了什么人,手压着剑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无所得,问道:“怎么了?”
年却升没说话,停住了脚步,目光仿佛透过层层密植的树叶,看着年家的正门。
良久,年却升轻声答了一句:“哥哥,我想先去年家看看。”
姜冬沉总觉得年却升一回年家就没什么好事情,皱眉问道:“怎么突然要去年家?”
年却升没有回头,语气却有些黯然:“年家有难,我——总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不能不知道年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年却清如今下落不明……总归是为了我们。”
姜冬沉道:“你何须处处为他们着想,你落难也是他们一手造成,他们尚且不曾顾及你,你袖手旁观,又何妨?”
年却升转过眼,向姜冬沉笑了笑:“可那总归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而且……我母亲的尸首,还在后山。”
姜冬沉一怔,不讲话了。
年却升温声道:“哥哥,一会儿你先回你家,我去年家看看……看看就回来。放心吧,我虽然灵力不如从前,四处躲还是会的,我若不想让他们发现,谁能发现我?”
平心而论,这一点年却升是很让人放心的,但姜冬沉还是有点没来由的担忧,坚持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年却升笑了:“年家那一群弟子全是黑衣橙纹,哥哥白衣亮眼得很,我带着你到处晃,目标是不是还不够明显?”
姜冬沉道:“那我……”
“那你可以换件黑衣服进去,对不对?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年家结界早就开的严实得不行了。哥哥,没有家服,进不去的。”年却升伸手去给姜冬沉顺顺毛,“听话,再说你突然消失半个月,你母亲急也急死了,赶紧先回去报个平安,好让你母亲安心,对不对?”
姜冬沉垂下眼,妥协道:“那你有事要立刻回来找我。”
年却升笑着拖着长调:“好——”
“要不就传声给我,我去找你。”
年却升还是笑着:“知道啦——”
姜冬沉有点忧心地看了他一眼:“你传声还能用吗?”
年却升指尖橙色一亮,附于左手,法印显形,一星一月。年却升退后了两步,举着手轻声道:“姜冬沉小朋友听不听得见?”
姜冬沉笑了,点头道:“听见了。”
年却升放下手走回来:“这次放心了吧?”
姜冬沉道:“放心了。”
年却升捏捏姜冬沉的手,把阮阮放进他怀里,歪了歪头笑道:“那哥哥先回去吧,你进了家门我再走。”
姜冬沉点头,良久才移开步子,先是看着年却升后退了两步,接着垂下眼,转过身去。
在转身的那一刻,年却升突然叫道:“哥哥!”
姜冬沉立马回头,问道:“怎么?”
年却升把发抖的手腕藏到身后,笑得十分温和,日光透着叶隙打来,为年却升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道:“哥哥,过来让我亲一下。”
姜冬沉失声笑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年却升仍是笑:“来嘛,一会儿见不到你,亲不到了。”
也是,姜冬沉想着,是得有一会儿不见。以前也不知道是谁,一柱香不见就得给他写封信。——那封信现在还好好地让姜冬沉贴身装着呢。
于是姜冬沉走上前去,被年却升抱着靠在树上,一只手把阮阮的头按下去,在幽静无人的树林中,肆意地深吻。
从唇瓣,到牙关,两片舌叶纠缠在一起,甜得醉人。
舌尖相抵,接着温柔地卷在一起,吻得很深,惹得人浑身酥软。
如此动人心弦,连呼吸都没了章法。
最后姜冬沉轻轻把年却升推开,靠在树上,红着脸道:“不……不要了。要不一会儿……我母亲就看出来了。”
年却升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姜冬沉朦胧的眼睛:“看出来又怎么了,反正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姜冬沉一个劲儿地摇头,只是身后是树,退无可退,垂下眼微红着脸道:“你也够了吧……我们……今天晚上再说。”
这算是……邀请他对自己做那种事吗?
姜冬沉正为自己这句话臊得抬不起头,没看到年却升的神色发生了一番怎样的变化,只听他过了许久才轻声说了一句:“那……好。”
姜冬沉站直身子,还是安慰性地在年却升脸上吻了一吻,接着落荒而逃,回过头道:“我走了。”
年却升勾了勾嘴角,挥手道:“哥哥再见。”
姜冬沉也挥手:“再见,阿升。”
皎皎白衣,穿过森森木林,终行至姜家正门,年却升还看得见,姜冬沉在走进门前,又回头向自己挥了挥手。
相去百步,如阻沧海。
年却升向他笑了笑,不知姜冬沉能不能看见。
哥哥,保重。年却升在心中说道。
千万要保重。
许久,年却升抬头看了看天,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道:
“行了,出来吧。”
众生皆苦
方才在林中,年却升突然停住脚步,正是因为听见了一阵轻的近乎其微的响动。
年却升对脚步声有着异乎常人的灵敏,那声响掩盖在风声树叶沙沙作响的动静之下,极其轻盈。因而脚跟基本不落地,只有足尖一两下轻点之声,始终跟着年却升和姜冬沉。直至年却升停下步子,那脚跟才和脚尖一同落下,侧身藏于树干之后。
没什么人闲着没事要跟踪他,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而且那足音对年却升来说,也是听过很多次的。
年却升靠在树上,对面的重重树木之中,走出一个人来,年却升哼笑一声道:“还真是你,跟踪人还穿白衣,这可不太高明。”
那人十分客气地拱手道:“许久不见,年公子。”
年却升失声笑道:“年公子?别抬举我。该我叫你一声什么,白宗主?”
白宿只笑了一声,不置可否道:“年公子好耳力,方才我自以为跟得很轻,不想竟还是被你发觉了。”
年却升道:“我在年家那种地方长大,只要你在我面前经过三次,谁的脚步我都能听出来。——免得夜半三更有人来暗杀我,我连自己死在谁手上都不明不白。”
白宿不语,年却升便接着笑道:“没想到折在你这里了,为什么要赶尽杀绝,能给我个理由吗。”
白宿道:“本不打算赶尽杀绝,却清要保你,我本打算尊重他的选择。然而在北河意外发现你和白月光有如此强的联立。先不说如果白月光灵力全复后你会有什么威胁。若将来白月光落到尉迟家手里,他们保不准查出你,再把你捉回去做什么试验。——我不想白月光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什么都落到他们手里,不如赶尽杀绝。你死,灵契灭,白月光定也会受到牵连。”
“白月光。”年却升冷笑道,“又是白月光。”
年却升就好奇得很,他也没显露过他的灵力有多强大,怎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有或这或那的威胁。他甚至连把剑都没有,只一把匕首还整天用来切切西瓜苹果。他明明就想和姜冬沉好好过个日子——他们本来也就在好好过日子。到头来白月光躁动也是他,白月光异变也是他,还有什么年家纵火,内鬼叛族,什么都是他。年却升道:“我又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威胁了?”
白宿道:“你无心,自有人有意。”
年却升不想再进行这个糟心的话题了,目光别向一边:“北河那边的仙家是白家吧。那日在北河,上身年却清的怨灵,是你放的吗。”
“不是。”白宿斩钉截铁。
年却升啊了一声:“不是就行了,年却清那么信任你,你再这么伤他,我都替他不值。”
白宿唯一皱眉,迟疑道:“他果真信任我?”
年却升不免失笑:“我的天啊,白宗主,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年却清有什么心思你比我还要清楚,你在他心里分量有多重,你看不出?”
白宿不是看不出,而是不敢自作多情,又觉得年却清对他有很大的误解。那天晚上他回到白家,年却清已经醒了,家中弟子家仆全说年却清不但没有乱跑,反而醒了就在床沿坐着,只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问过之后,便再不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