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却清忽然把扇子一展,目光狠绝:“你若是识相,我好声好气地送你们过去,只不过那地方漆黑阴冷,较之以往你关过的禁闭,更甚。无粮无水,密不透风,滋味可不好受。可你若不给面子。”年却清冷笑一声,“今日怕是要见血。”
年却升二话不说从袖中抖出匕首,护住姜冬沉道:“你觉得这区区十几人,能打得过我?你也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年却清歪头笑得人畜无害,目光却狠厉地不是那么一回事:“兄长骁勇,我们是打不过你,但是……”
但是什么还未说出口,年却升身后忽然蹿出两道人影来,顿时把毫无防备的姜冬沉从年却升手里扯了去,年却升手中一空,猝然回头。年却清抢身一剑横在年却升喉前,补出下半句:“但你若是不配合,只怕你这姜四公子要让你心疼了。”
年却升咽了咽喉咙,收起匕首道:“你也知我心疼他,挟我一人就是了。拿刀架他做什么,放下。”
年却清冷笑了一声:“打蛇还应打七寸,兄长的软肋就在我眼前,没有放着不用的道理。”
年却升望了姜冬沉一眼,接着嘲讽道:“你的心计较之于父亲,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年却清道:“过奖。”
年却清的剑看似凌厉,其实离年却升的喉管尚有一定距离,年却升故作转头转得艰难,望向姜冬沉道:“哥哥不怕。”
相较于年却升这边,姜冬沉那可就真枪实剑多了。两道剑锋在他脖颈处紧紧逼着,硌出两道交|叉的红|印。年却升真是怕那两个弟子手抖,怕得不行,连姜冬沉说了什么都顾不上听了,转头向年却清道:“让你那两个手下持剑松点,我家姜四公子从小是姜家好生捧着护着长大的。姜家把他交给我,我若让他伤了哪,回头姜家那边可不好交代。”
年却清像是被挑起了什么兴趣一般,语调上扬的哦了一声,叹笑道:“不想我这兄长竟是如此痴情——连姜家都知道你们的事了?可喜可贺。那我可得给姜家这个面子,如你所愿。”
那两名弟子应声松了手中的剑刃,趁年却升看姜冬沉看得出神,年却清当即用束灵圈套住年却升的颈项,锁住他全身灵力,抛出御剑道:“兄长,请吧。”
年却升看了年却清一眼,被他挟着一同跃上剑。姜冬沉则由那两名弟子带着,年却清令道:“去北河。”
说完便一马当先地御剑而起了,剩下十几名弟子便跟着一同升空,在年却清剑后列成一排,往北河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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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片刻,年却清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语调轻声道:“兄长。”
年却升道:“怎么。”
“三日前年家和尉迟家已经开战了,这事我不愿参与,所以一早就请命抓你。那行人里有父亲的眼线,身负有特殊任务。我若放水让你走,他们替父亲大义灭亲杀了我也说不定。你暂且听我安排。一会儿到北河,要关你的是一个巨大的石洞,天然结界,洞门是年家咒印,进天然结界的人从内无法破开。不出意外的话,尉迟家和年家的事一结我就去找你。万一出了意外……各自自求多福。”
无可厚非,出意外也无可厚非。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好的打算。
年却升目不转睛,声音放的同样很轻,远远望去只像是两个相互嫌恶的人不愿与对方交谈,因而一同看向前空。年却升还是问道:“出意外是什么意外?”
年却清苦笑了一声:“我不保证我这几个月会不会死。”
年却升沉默片刻,心想我也不保证,良久还是沉声问道:“我和冬沉尚且可以在那山洞中避一避,那你呢,你去哪?”
年却清垂下眼,盯着自己的剑鞘,叹息道:“我……自有安排。”
年却升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温下声道:“你别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就是了。有什么需要我和冬沉为你做的吗?”
“有一点。”年却清道,“束灵圈这个东西,强行破除会七窍流血损伤灵力,但我给你带的这个,被我动过手脚了。形同虚设,一会儿我去开石洞的门,你想办法……杀几个人,就我带来的那些。最好一个不留。你尽力就是了,他们不敢伤姜冬沉。如果真的一个都没留,你不想去那石洞就带姜冬沉走,不过你若是走了。再去抓你的可不就是我这么简单了。抓不住是好,若是抓住了……只怕,姜冬沉他们也不会放过。”
年却升沉吟片刻,极轻极清地小声道:“其实我想送他走。”
年却清没有听清:“什么?”
年却升叹道:“没事,感慨一下父亲算是把他的两个儿子都算计完了。”
年却清表示认同:“是,他把自己和伯父也算进去了,分明是想和尉迟家鱼死网破。”
话音刚落,层层的浮云之下,呈现出一角淡烟流水的青山。年却清眯了眯眼,向后招手道:“落剑。”
这一落,从前荣华富贵清闲平淡种种,就此断绝。
不知可否是错觉,年却升嗅到了一股一晃而过的异于灵气的气息。
落地,年却清把年却升交给两个弟子看着,自己转身去启山洞石门。灵力一下子从指尖散开,暗橙涌动,多方共明。年却升不动声色从袖中抖出匕首,偏了偏头本想去看看姜冬沉,谁知突然异变横生,浑身灵力堵涩闷痛,一阵巨如海潮的抗力横空袭来,如同被人一脚踢中心口,力度狠绝。年却升骤然周身一软,呕出一大口鲜血。
年却清背对着这边,仍在全神贯注地施赋灵力,伴随着石门咒印上灵力全部流转完毕,洞天石扉訇然中开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姜冬沉惊惧无比的:“阿升!”
年却清闻声转身,望此场景惊地瞳孔一缩,极力掩饰住脸上的震惊。三两步走上前来,本想用手,终还是用剑柄挑起年却升的脸,苍白如蜡。强自镇定道:“这是怎么了?”
年却清都将近十年没见过年却升这样的表情了——这人仿佛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疼似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面色苍白苦痛地骇人,冷汗都顺着侧脸流下来了。白皙的额角青筋暴起,手腕似是在抑制不住地剧烈发抖,最终像完全脱力一般地,匕首咣当一声掉到地上。
姜冬沉使劲想要挣脱旁人的束缚,向前挣了两步,险些撞上架在项前的剑刃。年却升在剧痛中也没忘了再分神去看姜冬沉,见那剑刃差点割破姜冬沉的喉管,登时拼尽全力地大喝一声:“别管我!”话音刚落又呕了一大口鲜血,生生截断未落下的音调,扯哑了整个嗓音。
果真是,从未体会过如此刻骨鲜明的,抽筋剥骨般的疼痛。
好像有人生生将他的灵脉从体内抽离出来,搅得盘根错节再硬塞回身体里去,滞涩了浑身的灵气和血液。手脚逐渐变得冰冷无力,又被人一脚踩上去,骨肉筋血尽数糜烂,一抽一抽地阵痛,压上心口,逼得人想要干呕,可一开口,除了污血,什么都呕不出来。
年却清只看着都觉得心惊,一众弟子也被吓得不轻,哪里见过这个叱咤风云年却升露出过半分的痛苦软弱。年却清迟疑了一下,蹲下身去探他的侧颈。无果,向下,探到灵脉,指尖瞬时一滞。
半晌,他收回手,面色沉鸷地向身边的弟子道:“去联系侧主,问他是不是动用白月光了。”
凡人无灵脉。而修仙之人一旦修得,这脉络就也是生在血肉之中了。像凡人任何一根普通的经络一样,也是身体的一部分。若一个凡人手臂上的几条血脉突然被拧麻花一般地拧在一起,也定是痛不欲生的难受。
那苦痛并不来自身体,而来自心魄。无从医治,生不如死。
年却清没由得心跳加快,眼前颜色暗了一暗,以为是这几日休息不好,受了惊又蹲着太久,缓缓扶着膝站起来。不等站稳,猛地被什么东西一撞,向后一仰退了几步,砰地靠在石墙上,捂着眼蹲了下来。
那些弟子顿时顾不上年却升和姜冬沉了,叫了几声:“公子!”三三两两地围上去查看年却清的情况。姜冬沉当即撇开束缚,扑到年却升身前。抱瓷娃娃一样小心翼翼地将他拥抱在怀里。颤着声音唤他名字,害怕的不行。再精通医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执意要给他一点安慰一般,不断地重复着:“别怕,我在呢,哥哥在呢。”
年却升整个人疼得都麻了。混混沌沌地好像周身扎满了针刺,连姜冬沉双手担着他的地方都扎的受不了,在这样剧痛和麻木极端相生的时候,五感要命的灵敏,一时间嘴角又溢出一道污血,姜冬沉拿袖子给他擦拭,袖口就污红了一片。
只听年却清那边一群弟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烦人的要死,从中隐隐约约辩出几句:“公子您自己在自言自语什么呢”云云,片刻之后叽叽喳喳转为一片惊喜“公子您没事了!”随即又化为一片惊恐,“公子您眼睛怎么这么红!”
年却升闻言顿时周身一震,眯了眯眼看见年却清与平时无异地拨开人群向自己走来,一双眸子红的骇人,年却升张张嘴想要说话,姜冬沉凑过去听,只辩出一句含糊地:“怨……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