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忘噤声,敛去笑容,只拍了拍原蝶的肩,转身回了屋。
抚花正在落花弓旁闭着眼静坐,全然未觉有人到来,那男子看了抚花许久,终于轻声唤道:“抚花。”
抚花正心无旁骛地静神,全然未觉有人到来,这一声唤让抚花先是一惊,抬眼望向来人,随后,那目光一点一点地冷却下来。良久,她转回眼,不冷不热地道:“林公子,无恙。”
这位林公子并未答话,抚花又道:“叫你林公子不乐意应?那林宗主,近来无恙。”
林宗主无奈道:“抚花,你何必如此冷嘲热讽。”
“我这就冷嘲热讽了?那我若是这样叫你呢?”抚花轻笑了一声,“老相好,我听闻你家林夫人近些年一无所出,你千万当心,千机算尽当上宗主,别到最后位子被自己弟弟的儿子夺了去。”
林宗主越发无可奈何:“抚花。”
抚花似是觉得说两句已经够了,见好就收:“独自造访枕梦山,有何贵干。”
林宗主不太好说得出口,有些为难道:“抚花,外面现在乱成什么样子,你应是知道的。”
“我知道,然后呢。”
“年家有白月光,而我们与尉迟家为一方,年家近日与尉迟家有过一战,尉迟家败北。我们做为盟军,不得不……”
“落花弓不借。”
林宗主似是从未低声下气求过人,见抚花态度如此强硬,更加觉得窘迫。他的目光飘飘忽忽始终不敢正对上她,然而还是恳切道:“我自知有许多事对不起你,但如果此番不是我来向你借取落花弓,别家也会前来。若他们有心发难,原城势单力薄,怕是要吃亏。”
抚花突然笑了,直看向他的眼道:“是吗,林宗主,您为我们思虑的倒是十分周全,不过您多虑了,我们也不怕外面威胁。原城自然是松松散散势单力薄,不过林宗主来时许是太过心急,没留意到我山下我们家家主屋上升起的家纹旗。您这样干涉仙家内事,似乎有失妥当。”
林宗主猛地抬眼,望向抚花道:“你们……仙家?”
抚花嗯了一声,站起身道:“我们也不是傻子,知道落花弓树大招风,不现在就抢先一步采取措施,还等着亡羊补牢不成?”
“仙家立族应有独树一帜的仙技支持,不然只能沦为别家附庸,你们这样立族,如何服人?”
抚花不知从何处撒出一把脂粉,晶莹散落之处,瞬时草木不生,抚花淡然道:“我们创族家主原慈年少聪慧,首创胭脂术,虽不及你们百年仙门,但也不至于不能服人。”
林宗主欲辩,却又一时哑口无言,抚花便道:“不信原慈吗?她在林家时年龄尚小,修为不深,然而时过境迁,她修为早已突飞猛进。再说胭脂术有我帮扶一二,并也不是见不得世面。你们林家的飞花术,当年不也是得高人指点?不过那高人是我家花神,我是花神下系仙女,算不得高人,修为也不及花神半分,然而这点能耐,抚花还是有的。”
林宗主似是拼了面子,理不直气不壮地低声道:“抚花……我不想你……如此不念往日情分。”
“往日情分?”抚花失声笑道,“林裴凉,我都不提这个词,你竟也有脸同我提往日情分?”
林裴凉其人,并不是莽撞不精明,抛下这一句,也自知理亏又惹人笑话。他并不是不善于交谈,只是不善于应付女人,何况抚花又是他年少时真心实意喜欢过的,只是因为家族利益不得不与旁人联姻。面对抚花,他固然羞愧难当,却也极其尽责地为家族搏取利益。于是他便硬着头皮道:“抚花,让我见见原慈,我……有事要与她商议。”
“她不在。”抚花道,“她吩咐过了,她不在我就是家主,就算你不愿意和我谈,山下还有位原忘姑娘侯着呢。你有事大可以和我商议,不过我猜你大约是想要结盟。抱歉,林宗主。我们家实在不愿乱入这场纠纷,因为原慈的意思,是要追随姜家,不予参与混战。更何况,出于我的一点私心,年家有我至交,也有她托我关照多年的人。让我反戈一击攻打年家,如此背信弃义,不是我抚花能做出来的事。”
林裴凉还要再坚持,抚花却似是已察觉到他的心思,沉声道:“从前为了你下凡,对你忠贞不二的上仙抚花已经死了,我现在早已不是仙女,给不了你想要的。再说,我下凡不全是为你,所以境况至此我也没有半分不甘和悔意。你不要自作多情。”抚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回去和你那温柔娴静的林夫人好生过日子吧,以后别再为了这种事来这儿找我,不见。”
与此同时,尉迟宿被尉迟关辰召去书房问话。
尉迟宿转身关上书房的门,行过礼道:“宗主。”
尉迟关辰放下手中的经书,波澜不惊道:“私下里不必拘束,还叫我舅舅就是,前几日,我们与年家那一战,也算是探探虚实,输了不可怕,就怕将来被他们算计,你从中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尉迟宿略一摇头:“我在年家七年,从未见过此术。”
“所以它才来的蹊跷。”
尉迟宿嗯了一声,随口道:“不得不防。”
尉迟关辰抬起眼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尉迟宿许久,突然放温了语气道:“宿儿,你长高了不少。”
尉迟宿听他突然不言正事,先是一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道:“宿已及弱冠。”
尉迟关辰一只手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在他面上徘徊不定,良久,才轻声道:“你生的……是越来越像关楼了。”
听闻此名,尉迟宿周身一震,低下头道:“母亲花容月貌,宿是男儿,何能像她。”
见状,尉迟关辰直起身子,似是不再愿刻意追忆故人一般地无谓道:“你母亲命苦,去的早,不提她了,怕是又要伤心。……方才我们说到哪了?哦,年家的占星术,你有什么看法吗?”
尉迟宿微一咬唇,始终没有抬头,只道:“占星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我听年却清说,似是与他们家的血缘有关,他也不甚明白。”
“家族……血缘。”尉迟关辰反反复复念着,自言自语一般道,“这么一说,年家的创族家主我竟没有半分了解。回头我叫人去查。宿儿,你接着说。”
尉迟宿轻声道:“据我观察,年家似乎有些内部不和,年宗主和年侧主貌合神离,关系十分紧张。有许多事年侧主并不听从年宗主安排,而年宗主十分迁就,仿佛并不在乎。”
“抢了本该属于年风龄的家主之位,他让着点是应该的。不过这样最好,一个家族内部出了嫌隙,只会让外人渔翁得利。”
尉迟宿不置可否,也并不很认同,只是点头。
尉迟关辰道:“过年的时候你曾来传过一次,说白月光已被人镇住了,是被什么人镇住的?”
尉迟宿道:“我只是知有人用血作灵契镇住白月光,却不知是谁。”
尉迟关辰又道:“以血为媒用作灵契,这可是十分危险,年家何来如此修为高深且弃生死于不顾的人。若是查出此人……”尉迟关辰做了一个用刀切下的动作,“不留。”
尉迟宿抬起眼,须臾,双手抱拳道:“舅舅若信得过我,便将此事全权交付与我,我定不会让舅舅失望。”
尉迟关辰笑了,十分满意道:“好。有此志向,便不愧为白家与尉迟家后人,舅舅知道你有勇有谋,这事就交付于你了。”
尉迟宿谢过,尉迟关辰又道:“宿儿,舅舅再问你,年家可否知道你是内叛之事?围猎那日我本该斩草除根,但念及你的份上,还是叫他给跑了。如今他独自与尉迟家接战,我十分不放心,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会做出什么有损尉迟家利益的事。”
尉迟宿心中一震,望向尉迟关辰的眼睛,忽觉自己失态,就势故作讶然地垂下眼去,咬咬牙道:“年家人以为我死了。年却清记忆有损,接战那日他根本认不出我是谁,家主让我给他那条红璎珞,他一直佩在身上,似乎从未见过那东西一般。”
尉迟宗主若有所思道:“那样最好,但多一张嘴总不如少一张嘴,万一哪日他记起来了,岂不是于我们无利。”
尉迟宿沉声道:“若有此日,我定会处置。舅舅日理万机,这些琐事,便交付于我吧。”
尉迟关辰望了尉迟宿一眼,道:“身为男子,为人处世,不能有太多的妇人之仁。从前我虽答应过你不动年却清,但他若是做了什么有损尉迟家的事,也怪不得舅舅对他不客气。宿儿,舅舅问你,为何如此袒护年却清。”
尉迟宿措辞措得避重就轻,又不失理据,十分平静道:“我在年家潜伏多年,是他一直陪在身侧。况且我所得年家情况,全是由他告知。他视我为兄长,待我甚好。白家灭族之事与他毫无关系,君子之风,不应以恩将仇报。”
“你固然有你的道理,你于尉迟家同样有恩,我不便插手。只是,舅舅希望你如今所做之事,往后相忆,不要生出悔意。你执意保他,我便不再过问,但不要留下祸根,你可明白?”
尉迟宿颔首:“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