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却清十分无奈:“我早知道错了,兄长。”
这句话让年却升十分满意,没忍住低头一笑,继而从桌上直起身道:“好了,都已经过去了。我和冬沉的事,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和他父母慢慢讲,年家这边呢,你知道就行了。我去外面看看他,他脸皮薄得很,刚才面上那么镇定,心里指不定怎么惊涛骇浪呢。地上这些碎瓷片你自己收拾,我可不伺候你。”
说着就走到门处,开门时又补充了一句:“下次见面记得要叫他嫂子。”
归家
两日已过,姜冬蔚如时来接年却清。临行之时,姜冬蔚同姜冬沉讲了几句家事,年却升则对年却清说:“你聪明得很,不用我说,你知道明哲保身就是了。年家现在处于劣势,外面波涛汹涌,切记不要与他们硬碰硬。”
年家的劣势实在是由尉迟宿造成,年却清太过信任他,对他讲过太多年家内部可以称之为机密的重事。他的反叛,势必会给年家雪上加霜。
不过这一切,年家毫不知情。
年却清点头点的心不在焉,年却升拍拍他的肩道:“行了,你不说我也不是不知道,尉迟宿给你带来的打击不小。但是他走了,你还是作为一个年家的人留下。你总归要好好的生活,你和我不一样,你没有尉迟宿,起码还有很多人爱你。别让他们失望。”
年却清到底还是记得那条红璎珞,扬起脸道:“兄长,那条红璎珞,你丢到哪去了。”
“那条红璎珞能定你行踪,阮阮开传送门丢的,我不太清楚。怎么了?”
我想让他知道我平安回去了。年却清道:“无事。”
年却升见他不愿说,便也不多问,只道:“有事你还是可以来这儿找我,不过来的时候要小心,明白?”
年却清点头,年却升便道:“好了,回去吧。”
年却清转身跃上姜冬蔚的折扇,看向站在一起的年却升和姜冬沉。其实很想说他并不想回那个物是人非的年家,但他还是答道:“兄长,告辞。”
那折扇缓缓升空,渐渐与千欢渡远离,在年却清眼里,缩成一个很小很小的点,最终消失不见。
年却清想起,在前日夜里,不知是两更还是三更,年却升以为他已经睡下,便小声对姜冬沉道:“希望他这次回去,能在年家把我缺失的那部分,完完整整地活回来。”
年家当值的守门弟子,又惊又喜地匆忙跑向年风龄与平粥的寝居:“侧主!夫人!姜家的三公子把小公子带回来了!”
平粥先是一怔,望见后面正在走来的安然无恙的年却清,当即跑去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使劲抱着他颤声道:“你这孩子,真是吓死母亲了。你怎么失踪了这样久,都不想家吗……”
年却清被抱的隐隐有些不自在,但方才见平粥双眼红的不成样子,人也憔悴了好些,心中十分愧疚,轻声道:“好了,母亲,我没事。”
平粥像是生怕他再不见了一样,死死抱着一点不肯放松。年风龄心中高兴,面上不露,见这边插不上话,就转向姜冬蔚道:“多谢你了。”
姜冬蔚显然与姜冬沉不同,他扯谎的技术可比姜冬沉高明的多,听年风龄道谢,神色如常道:“无妨。无须谢我,我本该一早带他回来,只是见他时他身上有伤,状况不稳,怕打草惊蛇,便没有上报。让年侧主和年夫人担心了。”
平粥听见这边的交谈,得知年却清身上有伤,忙将他放开道:“伤到哪了?情况如何?你快回屋里去,我去叫医师来。”
姜冬蔚转向这边,致过礼道:“年夫人。年公子身上的伤已经被医好了,但伤及灵力还需恢复一段时间。这些日子叫他不要受了风寒。受寒会使灵脉阴虚,不利于痊愈。”
平粥日里嚣张无礼惯了,这下突然受人恩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示,不住向姜冬蔚道谢。姜冬蔚无功不受禄,听她这样感激涕零,隐隐有些心虚,忙谢绝了她留下用膳的好意,推辞道:“姜家那边还需我回去复命,许多事尚未完结,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平粥并没有强留,叫人好生送他回去。姜冬蔚走后,年风龄一针见血地质问道:“是谁伤你,却清,不可作谎。”
年却清也没打算隐瞒:“除了尉迟家,还能有谁?”
年风龄这破脾气再一次全线引燃,怒火中烧,提起剑气急败坏道:“我去端了尉迟家那群卑鄙小人!”
年却清道:“尉迟宿还在他们手里,父亲你前去宣战,他们伤了尉迟宿怎么办。”
“他被伤了就伤了,关年家何事!这口气我若还不出,年家还有何脸面见人!”
“父亲!”年却清喊道,“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打这个打那个?现在年家的情况禁得起那样打下去吗?年家和尉迟家的战事能避就避,若打来打去,打到最后两败俱伤,是要谁来渔翁得利!”
平粥拦道:“好了好了,风龄,却清才回来,你们便不要吵了。”说着又极尽所能地温声向年却清道,“却清,尉迟宿去哪了?”
年却清闻言,似是戳住了什么悲痛欲绝的心事一般,垂下头去,攥紧手道:“许……许是被尉迟家扣住了,我也不太清楚。”
年风龄冷声道:“我让他去护你,他怎么就落到尉迟家手里了?”
年却清仰起脸:“若没有尉迟宿,只怕我现在尸骨都已凉透了。”
年风龄不再讲话,平粥好声好气地拉过年却清:“好了,不要再与你父亲生气了,过两日我叫他和家主去尉迟家要人。你先和我回屋,我找医师给你好好调养。”
入夜,年却清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望着桌上被风吹的摇曳不定的烛火,忽然体会到了年却升从前形单影只的滋味。
这房间惯是有家仆来打扫的,内内外外干净整洁,不像年却升那个小房子,凡事都是那两人亲力亲为。然而到了最后两天,年却升和姜冬沉的关系被年却清知晓以后,年却升就整日整日指派年却清干这干那,姜冬沉都不忍心了,叫年却升照顾一下伤员,然而年却升一梗脖子:
“我还不能支摆支摆他了?前两天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不使唤他,你每天给他煎药把脉调身子,现在他好不容易能跑能跳了,我就不能让他干点活?”
说白了还是吃醋,姜冬沉暗自撇了撇嘴,向年却清道:“听你兄长的吧,我救不了你了。”
其实不过就是洗个碗扫个地,这有什么。年却清看他们吵架看得有趣,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干起活来倒毫无怨言。不过姜冬沉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年却清是客,又年幼于己,便上前接他手中的扫帚道:“我来吧。”
年却清差点觉得后背让两道目光戳穿了,连忙摆手道:“嫂子您坐着。”
姜冬沉听了这称呼,骤然一愣,转头向年却升道:“你教的?”
年却升不置可否,坐在书案前翻着书装聋,阮阮却喵喵喵叫唤起来,似是说:“就是他这个臭不要脸的!”
之后阮阮就被扔出去大半夜,到最后姜冬沉无可奈何地把弃猫捡回来,趁年却升不注意,小声向阮阮嘱咐道:“你可少点话吧我的小祖宗,一会儿他过来了,你学着乖点。”
阮阮感激涕零地点着头,瞧见年却升从侧屋过来,跑过去有些羞怯又有些讨好地打了个滚,去他怀里“喵喵喵”了半天。年却升冷着脸:“除了喵你还会干什么。”
阮阮:“咪。”
年却升使劲忍住笑,自以为威严十足道:“滚吧。”
阮阮如蒙大赦,兴高采烈地滚了。
其实这样的场景时时会有,不过在最后那两天,年却清偶尔还能看到他那个“疏离冷锐”的兄长,在姜冬沉怀里扮阮阮,不过阮阮是“喵喵喵”,他兄长是“嘤嘤嘤”。每逢此时,年却清听都听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过去和真阮阮瞪眼,有点心疼那个被拱的没办法了还温柔地好像不知道怎么跟那人生气的姜冬沉。最后觉得自己在这儿十分碍眼,就抱着阮阮一块儿自觉地滚出去了。
年却清差点很想永远不回年家,在他这个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兄长家赖一辈子。然而他心知不能,他身上还有很重的担子,他还要找尉迟宿把前因后果问问清楚。
一想到尉迟宿,年却清又不免一阵心疼,似是想放松口气一般地仰起脸,只见那对面黑着灯火的住处,正是尉迟宿从前住的地方。
这房间的灯,只怕是从今往后,再没有尉迟宿亲手点亮了。
年却清看得心中发堵,撤开椅子,走出门去散心。
这偌大的年家早不知被年却清走过多少遍了,年却清暗嘲自己像深宫妇人,将自己宫里的砖缝青苔都数的透彻。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鲤鱼池可去。
月光零零散散,影如藻荇交横。
这影子之中只有一人身影,映得年却清越发难过得无地自容。
除了风声掠过草木这一路窸窸窣窣的声响,无人相与陪。
于是年却清走着走着又开始出神,直到再一抬头,才发觉自己走错了路,走得太远,一不留神便远到年却升从前居住的小院。年却清沉默片刻,伸手推开了吱呀作响的小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