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沉听见他夸赞,很是开心,于是起身笑道:“不过你不学也无妨,我又不会饿着你。好啦,你坐着,我去做饭。”说着他站起身来,把桌上他泡好的茶往前推了推,向年却升道,“另外,记得喝我泡的茶。”
用过晚饭,年却升抢着去洗了碗,随后心满意足地往床上一躺。姜冬沉坐在书案前笑他懒,手里捧着书,在暖橙的烛火下温声道:“阿升,才吃过饭,先不要躺着,下来走走。”
年却升便赤脚下床来,绕到姜冬沉身后,歪头问道:“哥哥在看什么?”
这声音从上方传来,沉沉酥酥,带着几分少年轻松恣意的慵懒味道。姜冬沉心中怦然一动,烛火映面更显温红,安声道:“诗经。”
年却升俯身,手从姜冬沉左肩绕过去,翻动书页,在一页停住目光,片刻,轻轻笑道:“这句不错。”
“哪一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是。”姜冬沉一笑,“是极好的句子。”
年却升在姜冬沉身边盘腿坐下,姜冬沉问道:“阿升,你可有什么喜欢的诗?”
“诗吗?词是有的,只有一首,是我在白月祠堂门口罚跪的时候,听见一位女子吟诵的,或许是年家哪位女弟子夜间跑出来私会情人?——不过我可不是故意偷听她讲话的,只是听她声音温柔,多留意了一下,这一听,就记住了。”
“所以是哪一首?”姜冬沉道,“你若是喜欢,我就将它好好写下来,挂在墙上,如何?”
“好!哥哥,以前我去你家,见你屋里的字都可好看了。都是你写的,是不是?”
“是倒是的,只是那些时日都很早了。我自己觉得全是些涂鸦之作,我母亲偏说好的很,全要我挂在墙上,我反驳不成,只好挂上。但是心里还是觉得丢人,好些时间都不让别人进我屋门,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我自己,傻气得很。”
年却升极喜欢听姜冬沉将他小时候的事,于是笑得眉眼弯弯,明眸皓齿:“才不傻气呢,哥哥小时候可爱极了。”
姜冬沉边研着墨,边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向年却升道:“对了,方才我母亲传声过来,说叫我们有空回我家看看,还特意叮嘱我带上你,师妹说想我们了。”
“咱们才出来一月不到呢,姜鹜那孩子就想我们了?”
“她还是个小姑娘,哪知时日长短,想谁便是想了,也毫不隐瞒全讲出来。”
“对了哥哥,我早就想问,为何姜鹜不是姜冬鹜?别家重男轻女,我知道你家肯定不是这样,她日日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为何不是冬字辈?”
姜冬沉啊了一声,道:“姜鹜是我嫡母从街上捡来的弃女,那时她不过两三岁,问她名字,也只会说鹜儿鹜儿。我嫡母心觉她可怜,便留她在家里,和我们一同长大。虽胜似亲生,但毕竟不是。所以未随冬字。”
“哦——”年却升道,“那早知道我也该在小时候跑出去,叫你嫡母把我捡回你家,姜鹜过得可比我好多了,她可真有福气。”
姜冬沉一笑:“都过去了,再说你现在不也过得很好?”
年却升笑道:“自然是的,哥哥在这儿什么都好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还有两月便是新年,提前几日回去便是了。怎么说也是在外历练,动不动跑回家,算什么道理?”
年却升点头:“好,听哥哥的。”
“那,年家……你还去不去?”姜冬沉小心问道。
“去不去……再议,看他们愿不愿意看见我了。毕竟叫我镇守白月祠堂我没守,现在情况又严峻得很,一群仙门要联名讨伐,想想头都大了。”
姜冬沉道:“不去便不去,若是迫不得已,我陪你。”
年却升立刻笑得很甜:“那我自然甘之如饴。”
“好。”姜冬沉也微微一笑,提起笔道,“念诗吧。”
年却升单手托腮,歪着头望着姜冬沉一丝不苟的侧颜,轻声道:“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姜冬沉笔下的楷书端端正正,字如其人,仿佛一介书生,温润如玉,坐怀不乱。年却升简直想在这温文尔雅的脸上落下一吻,但还是笑笑隐去,继而温声念道: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停顿片刻,又道:“月暂晦,星常明。”
姜冬沉手下动作一滞,眨眨眼,顺着他接出下一句:“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正是,哥哥,你也知道这首词?”
“想不起在哪看过了,你念到愿我如星君如月,我才想起来。”
落款,收笔,墨迹未干,在烛光下映的明晃晃的。年却升迫不及待凑过头去看,占便宜地靠在姜冬沉肩头,夸赞一番:“字如其人,好看好看。哥哥,能不能教教我?”
姜冬沉嘲笑道:“字如其人是极有道理的,我可不敢教你,你写草书笔走龙蛇潇洒得很,我硬给你扳成正楷也没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年却升反驳:“哥哥不许笑话我,我可是没人教的,若是小时候基础打好了,今日可不会写成这样。”
“好了,其实你写字很好看的,自然洒脱,像你。”
“当真?哥哥可不要哄我。”
姜冬沉笑道:“当真,我何时骗过你。”
年却升心满意足站起身,踱回床上,扯过半边被子,指着对面的墙面道:“哥哥把它挂在这儿,我要一睁眼就看见它。”
依他所言,姜冬沉把那幅字端端正正挂在墙上,熄了书案上的灯,除去外袍,躺在年却升身边。
漆黑一片。
但愿漂泊落拓的人安顿下来以后,这一晚能有一个好梦。
姜冬沉道:“好梦。”
许久未见
或许是因为新年将近,邪祟都不愿出来作乱,年却升与姜冬沉每次出去都空手而归。就这么在家百无聊赖地过着,偶尔与安知俦侣相互拜访,一来二去,越发熟络,见面连寒暄都免了。有时也一同出去游荡,像知交多年的老友。安知仍然记不起从前,但俦侣还是开心的很,见到某些可能激起安知回忆的东西都不肯放过,讲个不停,然而每次都落空。看在年却升和姜冬沉眼里,实在心酸得很。
日子松松散散,加之无所事事,年却升与姜冬沉商议决定,提前几日回去。
腊月已至,两人收拾收拾屋子准备回姜家,该放置的东西都放置完毕,年却升道:“我们的房子怎么办,我给它设个结界?”
“不设也无妨,我们又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年却升认真道:“有呀哥哥,你写的字就很贵重。”
姜冬沉被年却升认真的样子惹得一笑:“设吧设吧。”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看来我们来的不太巧,你们要出远门吗?”
两人一起回头,年却升笑道:“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快过年了,我们要去姜家了。俦侣,你和安知如何安排?”
“当然是在凤城,以前也是这样的。年公子,你为何也要去姜家,不回年家吗?”
“说来话长这个,以后再讲吧……对了,你们来这儿可有什么事?没法让你们进去坐了,委屈一下,先在外面站会吧。”
“前些天我和安知去了趟白安,以前在那平过乱,还碰见了当时的管事。人家说为报当年恩情送我们一对长命锁。我瞧这长命锁灵力很重,许是他们从什么神庙求来的,我和安知都已是妖,如今也用不上什么带灵力的东西了,所以拿来给你们。”
俦侣递去一个精致讲究的木盒子,打开以后,静静躺着一对银光熠熠的长命锁,花纹精细,泛着一层如同星光一般的银。
年却升正设着结界,这会儿见姜冬沉将盒子打开了,探头去看,叫道:“好漂亮,这肯定是从星神庙求来的,这样的光泽和星辉似的。”
姜冬沉温声道:“这毕竟是人家送你们的,我们收下总不太好,还是拿回去吧,就算不戴,留作纪念也是好的。”
俦侣了然笑道:“就知道你们会这样讲,所以我和安知对它动了点小手脚。”
年却升已然设完结界,转过来笑道:“动了什么手脚,还让我们拒绝不了了?”
安知道:“你看后面。”
年却升回头看,身后什么也没有,姜冬沉被年却升逗笑了,拍拍他的肩道:“让你看长命锁的后面,谁让你往后看了。”
安知和俦侣也笑起来,年却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傻了傻了。”
说着,将长命锁反过来,两只冰凉的锁背上,正刻着端端正正的“年却升”和“姜冬沉”。
年却升看到两只长命锁上写的是他和姜冬沉的名字,惊喜得不行,笑道:“多谢多谢!安知俦侣,你们太用心了,正好我也有件东西要送给你们,等我一下。”
姜冬沉也不知道年却升有什么东西要送给安知和俦侣,看着他嗖地跑到屋后。再回来时,姜冬沉一看,脸登时黑了。
“阿升,你把它拿出来做什么,放回去。”
“我送人呀哥哥。”年却升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安知,“这是我种的黄瓜。我们已经吃过了,死不了,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