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却升被看穿,心有不甘,扑过去抱住姜冬沉,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凑在他耳边闷闷不乐道:“那我借哥哥身体暖一暖,什么时候体温到那几步路走出来那样了,哥哥记得告诉我。”
自年却升进门起,姜冬沉就感觉到一股无处安放的惴惴不安。于是他便十三分的温柔,迎合着年却升的喜好说话办事,此时又悉心拉上被子,柔声道:“到底去哪了,神色这样不好看。”
年却升道:“我若是要瞒着哥哥,哥哥会生气吗?”
姜冬沉想了想,认真道:“不会。”
可年却升还是说了,抬头起来,翻身躺在姜冬沉身边,望着屋顶喃喃道:“方才年却清找过我了。”
姜冬沉没有插嘴,安静听年却升讲,体会着他的心情,以便在适当的时候加以安慰。
“他说了好些话,还有句奇奇怪怪,弄得我心烦得很,又说了说年家的状况,听上去像是很糟。但你知道的,年家的事我真是一点都不想管,但我怕他们……但年却清毕竟才十五岁,我又不能把所有我该分担的东西都扔给他,我实在是……”
“不想管,便不管。”
年却升震惊地看向姜冬沉:“哥哥,这种话可不像是你说的,我以为你会叫我多少分担一点,毕竟你对人一向都有原则得很。”
“原则是对外人讲的,可你不是外人,不对?”
年却升眼睛一亮:“是吗?那我是哥哥的什么人?”
姜冬沉略一沉吟,继而笑道:“你都叫我哥哥了,你说你是我的什么人。”
年却升闻言低声笑笑,转回头去,继续望着屋顶,沉声道:“可是哥哥,我不能那么任性,这中间有许多说不清的缘由,注定我无论怎么躲,都躲不出这个局。我这颗棋子,终归是要落在棋盘上的。”
年却升神色黯然,笑得很苦,姜冬沉伸手去拍拍他的肩:“别担心,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我就是了,我又不会嫌麻烦撇下你不管。”
年却升不语,翻身抱住姜冬沉,良久,才喃喃道:“哥哥,谢谢你。”
姜冬沉语气轻柔,笑一笑道:“别谢我,我们之间不用如此。”
年却升松开手,头抵在他肩上道:“除夕我要去趟年家,哥哥别去,我不想拉你趟这趟浑水,况且我也不是很想在那样的氛围下见到你。我初二一早就回来,你就在你家等我。”
“好。”姜冬沉温声道,“等你。”
年却升去摸姜冬沉的手,仿佛想从他那里汲取一点力量加以慰藉。姜冬沉忽然想起原城那个夜晚,年却升缩在角落里蜷着身子,一只手死死抓着被角,小声地唤他哥哥。此刻年却升好像又回到了那样的晚上,迷茫又无助,像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苦苦挣扎着寻求救赎。
除了抱紧他,别无他法。
年却升这时轻声开口:“哥哥平常似乎并没有失过眠,今晚为何会睡不着?”
姜冬沉稍作思索,坦诚道:“其实就是因为你没有在我身边黏着,有一点不习惯。”
并不是一点,而是非常,非常非常。姜冬沉早就已经习惯了年却升在自己身边蹭来蹭去,习惯了只躺在一张床的左半边,在夜里被冷不防抱住,习惯了一睁眼看见一张安静睡颜,所有的锋芒都已敛去,那是姜冬沉一个人眼里的年却升,没有半点坚硬的保护色,处处都简单柔软,给人无比安心的力量。
年却升紧紧握着姜冬沉的手,认真道:“哥哥,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别人会愿意被我黏着的,哥哥你不要烦我。没有我你还有许多可以放心去爱的人,可我若是没有你啊,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姜冬沉点点年却升的嘴,责怪道:“这种话,不许说。”
年却升忽然语气一转,委屈道:“哥哥,我……想回家。我在这儿离年家这样近,实在心烦得很。”
姜冬沉叹了口气,温下声来:“烦什么?”
“我以为我能永远摆脱年家,可我还是没有,在那种地方待了十七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我实在受够了,可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明明没对我尽过半分养育之恩,还要我去还,用我的天赋,用我的灵力,去弥补他们在外面咎由自取犯下的错误。哥哥,凭什么。”
姜冬沉沉默片刻,小声道:“所以,他们还是想让你去镇守白月祠堂,镇一辈子?”
“我看是的。那样想赶我走的人是他们,死乞白赖叫我留下来的人也是他们。可我不想待在年家,我觉得跟着你很好,所以我不想回去。”
姜冬沉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等你娶妻生子,也要跟着我?”
“谁要娶妻生子。”年却升喃喃,良久,转过头望向姜冬沉的眼,“哥哥,你是这样希望的?”
瞧他神色不对,姜冬沉慌忙移开目光,嗫嚅道:“我什么都没说。”
年却升却笑了,亮了亮小虎牙道:“那就好,差点以为年小夫人不想嫁给我了。”
姜冬沉闻言转过身去,肩也不给年却升靠了,闷闷道:“睡觉。我今天晚上真是白安慰你了。”
可年却升从身后抱住他,那声音近在耳边,很乖。
他说:“哥哥我错了。”
每一个夜晚,年却升的呼吸声,都是这样传来的。
或许大家都已经在不知何时之时,心境与初见时不同了。
姜冬沉最终还是心软,僵持不过,转回身道:“好。”
灵契
除夕一晃便到了,临近新年的一天最是忙碌,姜家也是如此。于是年却升谢绝了穆敛出来相送的好意,笑笑告辞,只有姜冬沉一人送他到大门口。
前两日下了一场雪,积雪未融,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莹白。这样的日子,正适合送别。
年却升心情沉重得很,从姜家到年家不过几步远,但这几步仿佛是换了一个世界。可年却升还是笑着,转头问道:“哥哥,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你会不会想我?”
“两天你就回来了,有什么好……”
年却升一仰脸,姜冬沉妥协道:“会。”
于是年却升便心满意足,笑着挥手道:“走了。”
姜冬沉也挥挥手,这时姜鹜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摇摇姜冬沉的衣袖道:“四师哥,年哥哥要去哪里呀,他不和我们一起过年了吗?”
姜冬沉始终望着年却升清瘦的背影,呼出一口白白的热气,层层叠叠氤氤氲氲,沾染上长长的眼睫,他道:“年哥哥他也有自己的家啊。”
姜鹜不懂,仰头问道:“可是年哥哥不是说不喜欢那个家,只喜欢我们家?”
姜冬沉低头一笑,摇摇头,沉声道:“哪有说不喜欢就能不做的事,师妹你年龄尚小,或许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你年哥哥的心境。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是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得了的。”
姜鹜似是听懂了,点点头,又问道:“那年哥哥何时回来?我把师哥师姐们分给我的糖留给年哥哥吃。”
“两日,两日之后他就回来。”姜冬沉摸摸姜鹜的头,温声道:“好了,师妹,回去吧。”
跨进门前姜冬沉又回头望了一眼,人影自然不见,只留一串长长的脚印。沉默良久,直至姜鹜在他身边又唤了一声四师哥,他才醒过神来。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年家的一位家仆敲敲年风龄的房门:“侧主,有人要见您。”
“有人”是谁,自然不必说,年风龄不愿听见这个名字,索性把它略去,见了本人,更是怒不可遏。年却升方一进门,一本书先摔在了肩上,那本书附满了灵力,又用力过猛,书页哗啦啦散落了一地。年却升早已料到是这个展开,在飘落的书页中抬起头来。
年风龄居高临下,又扔了一本书过去,斥道:“竖子!你还敢回来!”
这书不偏不倚打在了同样的地方,年却升受住,若无其事地笑笑道:“今日是除夕,父亲消气,否则一年都会不顺的。”
年风龄走下书台,揪住年却升的领子道:“为什么不回来镇守白月祠堂!”
这声音震得年却升耳朵发麻,不过年风龄见年却升必吼,这也算在意料之中,年却升后退一步,仍旧好声好气:“十七历练,哪有说回来就回来的道理?”
年风龄猛一松手,年却升被摇的一晃,很快稳住,年风龄道:“回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做个客。”
“滚出去。”年风龄背过身。
“这就下逐客令了?看来白月祠堂还是用不上我。赶我走我求之不得,只是要让人家知道我大过年的被你扫地出门,怕是要笑话我们了。”
年风龄闻言转头,双目猩红,质问道:“你威胁我?”
年却升道:“哪敢。父亲。”
这还真是……讽刺啊。
年风龄登上书台,再也不愿多看年却升一眼,冷声道:“办完你该办的事,办完赶紧滚。”
年却升轻笑一声,转过身道:“多谢。”
去往白月祠堂要路过鲤鱼池,这么些年鲤鱼池一直如此,不过太液芙蓉未央柳,到冬日是一派的萧条之景。从前年却升从这小路过并无过多感慨,在知道了许多事之后,还是停住脚步,默不作声地观望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