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却升笑了,哄道:“真的,很快我就回去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姜冬沉手里拿着一本宋词,只道:“看书。”
年却升道:“念一句来听听?”
姜冬沉看了一眼自己方才看到的那首,入眼便是一句:“羞把暗香罗解”。一时间有点无语,随口扯了一句道:“离思迢迢远,一似长江水。”
年却升以为他有意念这一句,——多么美丽的误会,于是便很认真地道:“我真快回家了,真的,我悄悄透露一下给你,等我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姜冬沉一下子有了点小期待,嘴上却不饶人,哼了一声道:“你可别给我个惊吓就好。”
年却升道:“不会。现在你该乖乖睡觉了,听话一点我就不吓你。”
姜冬沉答好,把书放在枕边,一挥手熄了灯,拉上被子道:“那我睡觉了。”
“哎。”年却升制止,“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姜冬沉道:“你说。”
年却升嘿嘿嘿:“我有点睡不着,哥哥可以喘两声给我听听吗。”
那边静了一会,不消片刻,传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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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端午,清晨辰时,姜冬沉和姜冬蔚一起去父母房中问安。才坐下不久,姜冬沉手背上的法印亮了亮。他起身才要出去,穆敛便问道:“阿沉你可才来,这是要去哪?”
姜冬沉没讲话,向穆敛晃了晃手。
穆敛看到亮起的法印,了然笑道:“快去吧快去吧。”
谁知那边传声一通,年却升只讲了一句话,他道:“现在家里都有谁?让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三哥长嫂二嫂师妹他们都出来,多几个人也没有问题,总之叫他们都来,我在正门口等你。”
说完这一长句年却升便把传声断了,姜冬沉一句都没来得及问,一脸懵地回到屋里:“阿升叫我们……都到正门去,现在。”
一大家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年却升这是要做什么,便一同起了身向门外走去了。姜冬沉走在最前面,——天已放晴,前些日下了些小雨,入眼四周之景都是花瓣鹅黄与草叶青绿。空气里全是淡淡的泥土芬芳,姜冬沉轻吸了一口气。到正门时,守门的弟子上前推开大门,他走出去。
方一出门,姜冬沉就看怔了神。
入眼,浅棕长路,树林阴翳,鸣声上下。丛丛碧树,尽是深深浅浅的翠色。清澈之中,有一抹透彻的鲜红,万分醒目,叫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睛。——那是他的年却升,红鬃骏马,大红喜服,连束发的飘带也换成鲜明的盛红。他正一手握着缰绳,望着姜冬沉安静地笑。
姜冬沉仿佛是失了声,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身后是惊讶的众人,只有穆敛出口了半句:“阿升……你……?”
年却升抬手一指:“我要娶你家姜冬沉。”
一群人都像是过于惊喜而忘了讲话,只有姜鹜率先反应过来,欢呼了一声,去摇姜冬沉的衣袖道:“四师哥!快讲话呀快讲话呀!”
姜冬沉还在懵着,似是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能看到年却升鲜衣怒马地立在自己眼前,不远,笑着说要娶他。——姜冬沉本以为他们不会有什么婚事,只是平平淡淡地在一起过完这一辈子,不必有太多浪漫,然后一起变老、白头。他以为不必说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年少时期的青涩或炽烈往事,因为他以为经过了那四年,能失而复得,就是万幸。
可姜冬沉也是羡过的,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挥州见人成亲,红盖头摘下后那女子轻唤了一声夫君。姜冬沉并不知自己目光中有什么色彩,年却升却都看见了。
看见了,所以年却升就会拼尽全力,给他一切他想要的。
半晌,姜冬沉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望着十步之外的年却升,温声地、珍惜地,却也故作不满地道了一句:“哪……哪有你这样的,你可曾提过亲,问过我可否答应吗。”
远处的林中忽然响起悠闲的马蹄声声,极目远望,是打马而来的许多许多人。姜冬沉看见了,有安知,有俦侣,有星汐和他身边四处闲望的黑衣男子。有荫江的温融和温随,有一脸笑意的原忘原蝶,和原城的许多姑娘。姜冬沉差点又要看怔了神,这时听见年却升唤了一声:“哥哥。”
姜冬沉目光微收,缓缓地,望向他瘦骨如山,却红衣滟滟的年却升。
他在笑,他道:“哥哥,很抱歉我没有媒人,什么父母兄弟更是没有。所以提亲这件事吧……有点困难。我只能把我们的朋友们都叫来,让他们见证我如何……如何成为你家的上门女婿。”
说着他见穆敛笑出了声,越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头发,歪头笑道:“以前母亲说过我们要有婚事的,我这次便补回来了。虽然我仪式简陋,哥哥上了我的马我也不能带你走,就从这儿走几步进我们家大门去,但是这么浪漫的事,我还真是头一次做。”
姜冬沉笑了,看向年却升道:“你这个大骗子,你不是说你要出去办事吗。”
年却升嘿嘿笑了一声,抱歉道:“我这不是……要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嘛。”
眼前的人是从未见过的炽烈红衣,衬得皮肤很白,可能是因为有些紧张,这个向来不要脸的人竟有一点小小地脸红。姜冬沉心说这人也太好看了吧,于是便盯住他不放。年却升对这样炙热的目光有点承受不住,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两个人面对面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年却升身后传来一声喊叫:“年小公子你可快点着吧,我快从马上掉下来啦!”
是原蝶。年却升和姜冬沉一同向那处望去,只见原蝶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缰绳,摇摇欲坠地坐在马上,苦着脸。
年却升便笑了,给原蝶一个你放心的眼神,转回头面向姜冬沉温声道:“那哥哥,你要不要嫁给我?”
姜冬沉在笑,回头望了一眼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兄弟姐妹,他们都在笑。姜冬沉再转回头,脸上却已透出微红,他抿抿嘴,走上前去,向骑在马上的年却升伸出手。
然后他很小很小声的,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笑道:
“那就嫁吧,夫君。”
番外:枕梦山中成一梦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姜冬沉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先是听见年却升的呼救,声声真实地逼在耳边,顾不上多想就睁开了眼,紧接着便见成千上万形貌各异的梦灵,忽的一下子全涌过来。这山上仿佛有无形的力场一般,让他突然听不见也发不出声音,只似乎有一瞬间的功夫,他就被送到了山顶。
不及反抗,瞬时晕眩,在一片恍惚中,沉沉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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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梦里睁眼,只见是一间陌生的屋子。
可控制身体的不是他,是梦里的姜冬沉。
姜冬沉盯着屋顶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扶着床缓缓坐起身,莫名觉得有点腰酸,才想把枕头垫在身后靠一靠,忽然被从屋外冲进来的年却升一把抱住,听他大叫了一声哥哥。
年却升身上很凉,是在外面待了许久之后,冰霜与风的味道。
姜冬沉被他扑的向后一仰,一下子靠在墙上。微微皱了皱眉,声音却很温柔,问道:“怎么了?”
年却升指了指屋外,笑起来开心的不行,眼睛亮晶晶地期待道:“外面下了很大的雪,我在外面堆了一个雪人,哥哥要来看吗?”
年却升从小从未玩过雪,下雪的日子于他而言都很难熬,这样一场无忧日子里的大雪,于他而言有如晚到的童年。所以年却升整个人都欢快的不行,好像春天才睡醒的小动物,眸子亮亮的,仿佛星辰,有无限的蓬勃活力和生机。
姜冬沉被他这一笑迷了眼,伸手拍拍他的后颈,温声道:“你先去外面等我,我换了衣服就来了。”
年却升一点头,跳下床就跑的没影了。姜冬沉缓缓起身,穿衣束发,撑了把油纸伞便走出门去。
屋外是鹅毛大雪,飞得淡淡飘散,空气透彻得凌冽。雪光之中,随着地上的一串脚印向前望去,只见上下天光皑皑万顷之中,正站着那向自己使劲挥手的年却升。
雪光衬得他很白,地上的雪松松软软,整个世界都静,喊出话时仿佛声音很远。
他叫道:“哥哥!快过来看!”
姜冬沉顺着他的脚印走过去,干干净净的雪地上,简明的一排脚印变成交错的两排,年却升见他走进,笑着让开身子,露出身后的雪人来,问道:“像不像?”
他身后,是一个粉雕玉砌的,栩栩如生的姜冬沉。
姜冬沉笑了:“像极了。”
年却升道:“那我厉不厉害?”
姜冬沉假装不知道他用了灵力,点头认真道:“非常厉害。”
年却升说着就又扑过来了,跑了两步把姜冬沉一把抱在怀里,撞得他手中的油纸伞骨碌碌滚到一边去。姜冬沉被他扑得无奈,责怪道:“你就这样淋着,不怕受了风寒?”
年却升道:“怕什么,又不是小姑娘。”说完又道,“要感受一下霜雪落满头吗?”
姜冬沉抿着嘴道:“就这么……干等着吗?”
年却升笑道:“当然不是。”然后他从姜冬沉肩上起来,微一低头,吻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