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稻恭却脸上一闪而过一阵尴尬羞愧,坦白回答:“他嘴硬的很,还没开口。”
话音落,弘卓身上气势更甚,纪稻恭和几个跟来的人都纷纷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就在这时,眯着眼打量半晌的人仿佛终于认出身前是谁,眼神一亮。
接着沉默的地牢中忽然响起那人沙哑难听的声音:“哟,这不是弘家主嘛!老子上次一颗子弹看来还是没有把你给招呼好啊,这把老子请过来,是还想吃枪子儿吗?哈哈哈哈哈!”说着竟然猖狂大笑起来。
弘卓身后几人脸色一沉就要上前,却被弘卓轻轻一个抬手制止住了。
“是你开的枪?”弘卓问。
对方毫不避讳,甚至还以此为荣,摇着脑袋竟然抖起腿来:“那可不是!就是有点可惜,只打死一个大少,诶不对……我听说这大少不是你的种啊,我说弘家主啊,外头都猜说你养这么个智障儿子,就是为了给你挡枪子儿的,”这人说着,探着脑袋抻着脖子努力往前凑,活脱脱一只被绑在竹竿上的王八,“你说有这回事儿吗?”
地牢中仅有的换气扇吱呀吱呀地缓慢转动着,把光和影切成一片一片的。
就在对方话音落地,一片阴影投到脸上的时候,弘卓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因为崩的过紧而“吧嗒”一声断了的声音。
“把门打开。”弘卓说,“三个就算死了一个,也还有两个能套出话来。”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冰冷的古井里透出来的,让人听了刹那凉到骨子里。
☆、第四诊
方才还满脸嘚瑟王八一样抻着脖子、抖着腿的人,忽然脸上表情就僵住了,看着弘卓一步一步走来的动作,仿佛活活见了死神一样。
“你们到外面等着。”弘卓面无表情地说。
从来不曾见弘卓这般模样的纪稻恭二话不说领着几个手下出了地牢守在楼梯口。
之后便是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的惨叫声。
等到弘卓带着一身血气从地牢里出来,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
钱伯早已将附近的仆人驱开,亲自备好了热毛巾守在门口,只等弘卓一出来就递上,让他擦干净脸上手上的血迹。
“剩下那两个,”弘卓开口时,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嗜血气息,让人听得后背紧绷,“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问出来背后是谁。”
纪稻恭毫不含糊:“是,家主。”
等到交代几句其他事情。纪稻恭这才离开。
弘卓身上染了血气,并不觉得舒服,上楼去了浴室。
冰冷的水从花洒中而出,将他身上的血迹冲刷的一干二净。
只是他握紧撑在墙上的拳头,却有一股怎么也放不开的戾气,就连松手都做不到。
‘外头都猜说你养这么个智障儿子,就是为了给你挡枪子儿的……’那人的声音在耳边徘徊。
冷水冲刷下,弘卓慢慢冷静下来。
自己这是在暴躁什么?他说的不就是事实吗?
他一成年就从父亲手里接过了担子,因为母亲死于仇杀,他对弘氏的黑暗势力并不怎么喜欢,一掌权就直接把父亲逼到国外撒手不管,然后开始大张旗鼓地着手洗白弘氏。
弘氏百年历史,根基何其庞大,这样的庞然大物打定主意洗白,是不少人都不愿意见到的。
这意味着他们少了大树乘凉,少了一杯可以分到手的羹汤。
利益驱使下,来自四方的敌意将弘氏包围,最初那段时间里,他面对的是一日不曾消停的暗杀。
虽然无法伤到他,却也着实令人疲于应付,于是他想出了个办法,那就是为这些人令立一个靶子。
十九岁那年,他让手下随便找个孤儿院带回来个四岁的孤儿,因为那时的弘灵玉太过瘦小,他便对外号称这是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和人在国外生下来的长子。
他亲自给他办了入族谱的仪式,所有该做给别人看的东西一样不差——各式稀奇玩物从世界各地搜罗而来,堆给弘灵玉;每一年盛大的生日会……
那时四岁的弘灵玉白净好看,在弘家养了一段时间之后俨然是个粉粉嫩嫩的漂亮娃娃,他对着谁的时候都没什么反应,唯独对着弘卓喜笑颜开,一双玛瑙似的眼睛水水润润,像一只软糯的幼兽。
这般有灵气的模样,倒是真的应了弘卓为他取的“灵玉”之名。
那时他还是像喜欢一只小宠一样偶尔逗逗这个孩子。
直到年岁渐长,五岁、六岁、七岁,对方却一样的略微呆滞,学东西极慢,也只会对他一个人傻乎乎的笑。
家庭医生亲自来看了,说是不足月早产导致的先天不足。
弘卓对此很是失望。
他想要的靶子,是一个至少一眼看上去就是个优质继承人的靶子,而不是一个先天不足的傻子。
从那个时候起,他再不曾在弘灵玉身上花费半点心力,全部交由他人打理相关的事宜。
一晃就是十六年。
若是严格来说,这个靶子……最终确实是派上用场了的。他多年的准备不算白费。
自从弘灵玉来到弘氏,针对他的暗杀确实有不少转移到了弘灵玉身上。尤其当他加派保护弘灵玉的人手的时候,那些盯着弘氏的人便暗杀的更加来劲了。
因而从暗杀结果来看,这个靶子很成功。
那一枚子弹他是躲不开的。
那时前后各有一枚子弹飞射而来,他的身体下意识就向右边侧去保护心脏,可这样一来,正前方的那,枚子弹将会正好穿透他左半边胸膛。若是运气差一些,会直接穿透心脏。
生死瞬间的时候,是当时站在身侧的弘灵玉毫不犹豫扑向他,用瘦削的后背为他挡下这枚子弹。
经过他的缓冲,这枚子弹最终偏了角度,从他肩膀处斜射而出,只是伤了些肌肉而已。
想到这,他忽然心中一紧。
那日他左右肩膀都受了伤,被左右下属匆忙护送着塞到车里,送往了弘氏旗下的医院。
然后他一路上都在指挥手下绞杀对方残兵,做下新的部署。
一直到深夜收到弘灵玉的死讯,他仿佛才意识到还有这么个人。
那枚本该穿透他左半边胸膛的子弹,准确无误地打在了弘灵玉的心脏上。
照理说,是会当场死亡,可他为什么深夜才收到消息?
难道医院还能将心脏中弹的人抢救一下?
——不,绝不是。
弘卓冲完凉,草草擦了擦身上的水汽,唤来了钱伯。
他看着空荡荡的沙发,沉默了一下。
钱伯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沙发。
“弘灵玉什么时候死的?”
钱伯也算是“两朝元老”,对着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弘卓,也算是小半个长辈了,也没有其他人的那些拘谨和惧怕。
听了他这个问题,钱伯想了想,没有回答,却反而问:“家主知道大少爷是哪里中弹吗?”
弘卓听他这么问,微微皱了眉反问回去:“不是说心脏中弹?”
钱伯点了点头:“是心脏中弹。所以大少爷……是当场死亡。”
弘卓眉峰愈耸起:“为什么我半夜才收到消息?”
钱伯迎着他的目光,这次没有再问问问题,直接回答他:“家主当晚回来带伤处理底下事情,不论是军火线还是新牵线的公司,都是顶要紧的事情,需要即刻处理。”钱伯顿了顿,补充一句,“我记得那时家主是这么对纪稻恭和肖正平吩咐下去的。”
弘卓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还想再问,却忽然沉默了。
钱伯明显是话里有话。
“你下去吧。”弘卓说。
钱伯安安静静一躬身,也不多话,转身就跟来时一样,一点声响也不出地走了。
等到书房重归安静,弘卓坐在沙发上,闭眼沉思片刻,仿佛忽然抓住了什么——
不论是军火线还是新牵线的生意,每一个都很重要。
重要?
也就是说,之所以自己在当夜忙完之后才收到弘灵玉的死讯,是因为手底下这些人认为,弘灵玉的命显然不如区区几张文件重要。
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上,却又瞬间熄灭。
不是吗?
自己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这些年来,不都是这样吗?
分明是这么清晰简洁地整理清楚了所有的思路,心头却仍有什么不愿就此平复。
鬼使神差地,弘卓离开书房,走到了那个空闲已有近半年的房间。
房间里仍旧维持着大年前夕弘灵玉离开时候的样子,窗台上铺着毛毯,床上是湖蓝色的床单,半面开辟成书柜的墙壁,里头举手可触的地方全部都是各种烹饪书籍,其他的则是早年弘卓买来给“靶子”的各种商业书籍。
书柜前,有一张小小的,不过长不过一米五的书桌,上头只放了一个笔筒,一盏台灯,简单的不能更简单。
弘卓走上前去,坐到了书桌跟前的椅子上。这把椅子和他的一样,是某年他生日的时候,弘灵玉在网上亲自挑的。
书桌正好在窗台旁边,只要一侧头就能看见宅子跟前的草坪和大门的方向。
难怪不论他什么时候回来,对方都会在院子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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