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自顾不暇,管她作甚?”
“若不是我,她岂会如此?”
“是了,若不是为你,她仍是时雨最宝贝的徒弟。可正是因为你,就算她被时雨废了也是活该。”
“被……废?”这话就好似活了一般,硬生生向桐笙心窝扎了一刀。也许谷雨只想表达时雨要将朔夜赶出师门,桐笙却以为师父真的会让朔夜成为废人。
“不会的!师父怎会如此狠心?”桐笙一口咬定。“就算要废,也该是我被废,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这话怎讲?”
桐笙咬着唇,又有些慌张。她不愿意与人说太多自己和朔夜之间的事,她是非常自私的,自私得不想别人知晓任何朔夜与自己相处时是怎样的情态。但此时她多想与人倾吐一些情,她渴望听者能替她将那些情带至朔夜那里。
“我自知是相当任性的人,这些年长盈也总在说我,但她总以朔夜为由,劝我不要害朔夜将太多心思花在我身上。她说朔夜将会成仙,那是师父最大的期望。
说实话我不太懂,甚至到了今日也不太明白朔夜为何对师父言听计从,连顶撞一句的情况都少之又少。而师父,或许打从我初次见她时便已经觉得与她难和。更有这些年她都将我交由朔夜管教,对我极少关心,我与她可谓生疏极了。
上次重伤在你处治病,倘若不为朔夜,我定不会再回翠云山了。我无畏旁人将我闲话,本来一个连自己姓名也弄丢了的人,有何脸面去介意别人指责这些?可是朔夜……她使我不舍。”
非常努力去说,桐笙却只能有这般生涩的表达。然而这样的话语远不可释放那些感情,便有眼中莹莹光亮替她诉说。
“我本该远离她。”可这太难做到。
“我本无心误她。”然而我太过任性。
“当我身在血泊中,即便知道生命正在飞快流逝,我却满心想的是她……”那个给我过分宠爱的人,使我依赖的人,我早已不想离开她。
“假若我的笑容灿烂,只因为她如一道和煦的光。”哪有人会拒绝快乐?她真的为我带来了妙不可言的快乐。
“在这世上,除了她我已一无所有。”我,一直只知任性,而她的包容似乎没有底线。
“我坚信她终将喜欢我。”我猜她早就喜欢我。
“但这样的感情害她多么纠结、痛苦。”是我害她如此痛苦。
“师父对她期望太大,而她因我而误了前程,是我害她,与她无关。纵使万般罪过也当由我承担后果……”而我,根本不悔。
世上哪有言语能将人的心思道明?倘若有,桐笙也不会在谷雨走后仍然泪流不止。
说不悔,不过以为终有一日苦尽甘来,她与朔夜会有善果。只是,假定师父当真不肯成全,她该如何面对?再是任性,她也不可能不顾朔夜的安危。
“要是必定招致恶果,我甘愿承受。会由朔夜忘了一切,再向仙途。”
谷雨带着这句话从竹屋离开,或许桐笙这一表态会给帮她的人留下大好的印象。再回庄园,谷雨只向莺时和长盈辞行,却未说自己或许有法子帮助朔夜和桐笙。可能是得知那二人用情不浅,不好妄自断定是否能帮到她们,更别说能给到善果。
因为谷雨表现得为难,莺时更觉为难了。她不敢将这样的为难带给朔夜,甚至她都不敢去见朔夜。
自翠云山离开,谷雨辗转到了燕环山。她并非去找她们一众姐妹共同的且是唯一的赤地师兄,而是去请赤地师兄的那位大弟子柏杨帮忙。
说来,柏杨的身份很特别。他虽是谷雨师侄一辈,却与她们的师父交好。柏杨不过为了名正言顺留在燕环山,所以名义上成了赤地的大弟子。然而在谷雨这辈人看来,柏杨的辈分好似还要高几分,只是朔夜这般小辈不太清楚罢了。
“我一直觉得,因为你比我们多活了几百年,连师父她老人家也敬你三分,所以时雨万事都会给你几分面子,也肯听你劝说……”
谷雨正在说,柏杨兀自笑起来。“小厮尚未端来茶水替你解渴,你已忙不迭要讲一堆话了。我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因为时雨坐过的那张凳子都还未冷。”
谷雨惊讶。“时雨来过了?”
“她当然来过。而且,如果我没估错的话,她已经想好却未告诉我的决定,已经足够给你的来意一个结果。”
不知为何,谷雨暗忖不好,有些着急,忙问:“那么,她都与你说过什么,你又是如何与她回应的?”
“她在意如何解决心中难题,但又怕太狠心而招致恶果。自事情发生以来,她便拿不定主意,才以极少见人的法子来避免表态。今日你正好去她那里打扰,她便干脆借躲你之名来了这边,与我倾诉。
劫数这东西,无论是你还是她,只要注定就逃不开。你们已是长辈仍是如此,何况那些小辈?我是与她讲,或许她正处在小辈那场劫数之中,由是不论如何她都是对的。那是劫数,她们必须承受。但所有事都有注定,假使注定不能改变的事情,丛然她使她们天人两隔亦无法阻止。”
“天哪!”谷雨吃惊得无意都站了起来,着急责怪柏杨:“你怎能与她说这样的话?莫非你还不懂她?她一定会让她们天人两隔来证明结果的!”
柏杨一点也不慌乱,反而说:“我当然知道,但你要明白她如此难过、犹豫的最终原由在哪。有些法子只能治标,根本问题却无法解决。正因为我对她了解,今日才会做出这样狠心的决定。而你,无论如何是会从中获益的。”
这有些不可理解,谷雨突然觉得自己早已仙逝的师父当初根本不该将一个类似长辈的身份交给柏杨。
再多的话,谷雨不想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自身处境也变得尴尬,哪里好去左右什么?虽说难受得紧,但她真的无法作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
翠云山的气氛突然变得糟糕,时雨回来唯独见了朔夜一面,之后便整日在药房子里忙碌。长盈领着一众姐妹开始对莺时进行逼问,她们再受不了这不明白的烦心事了。
山上气氛紧张,山下也有人在等着消息。谷雨虽无法插手这事,却也希望在关键时候能帮上那两个小辈。想着山上总会有人下来采购物品,谷雨便找了一处地方住下,她并不怕时雨知道她的存在,反正时雨也无心顾及她。
面对连日逼问,莺时终于敌不过众人之口,她说出朔夜与桐笙那不在常理中的关系,换来一阵无措的沉默。对这些姑娘来说,女子之间的爱慕是未有听闻的感情。
秘密一经说破,所有人都明白师父为何如此生气。但她们亦觉得朔夜本就命有情劫,师父难道不该放任她一些?
几个人七嘴八舌讲起自己的看法,越讲越少有人谈起那两个人的“情”,或许在她们看来,朔夜对桐笙好即如同每日要吃饭、修炼一般的事情,没有不对。又似乎,她们还没真的明白那种“情”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于是此刻,她们更在意师父要如何处理,而她们又能做些什么?
长盈避开他人,单独见过朔夜。她对朔夜大概太过失望,明明一棵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却没那份上进的心。而长盈自己,或许再花上几十年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好成效。
那一天,长盈并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她离开后不久便听说朔夜昏厥在地,已被送回房中休息。
莫非是自己无意中说了什么让师姐难受,才使近来本就虚弱的她被刺激成了这样?长盈想着,十分不安,于是急忙去探望。而那会儿时雨刚替朔夜把过脉,准备去抓药。
“师父。”长盈有些怯意。“师姐她……”
时雨朝朔夜看了看,她知道朔夜是在室内关得久了,自己也不好生吃饭、休息,加之郁结在心,难免惹上这些毛病。但这归根结底是因为什么?时雨不愿意去解释,只说:“不多久她便能醒,你与莺时陪她一会儿吧,我去配药给她调理调理。”
师父还是很关心师姐的。长盈完全能从师父的话语中感受到这份感情。毕竟是师父一手带大的孩子,怎可能在她病痛时对她不管不顾?然而,越是疼爱,师父才越是无法轻易宽恕。
朔夜醒来后,时雨并未再提让她去香坛思过的事,但也没有要见她的意思。这与先前的禁拘并无太大区别,不过是从一个小地方换到了整个院子罢了。
除了长盈与莺时之外的那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前来“探望”朔夜。虽然不会明白地问什么,却都指着她与桐笙的事情而来。朔夜并不恼,更十分耐心跟她们说明。也不知是她们太习惯朔夜与桐笙的相处,还是朔夜口才太好,总之那一群姐妹对这件事并不显得排斥。
可是,能让她们心悦接受,却始终无法动摇师父。想到这里,朔夜不禁开始哀叹。
莺时说:“师父并非铁石心肠。前两日她还去看过笙儿,也替笙儿送去一些东西。”
假如这般,朔夜当真以为时雨在努力接受她们。于是,当她再次见到时雨竟然满心想象时雨说出了大篇宽恕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