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夜问:“地上一堆杂乱的物品从何而来?”
“变来的。”
“你?”
“不然?”
朔夜笑了。“看来这段时间对你而言尚有一些好处。”
桐笙随手捡起一个东西,又丢回地上,不屑地说:“能变来,却不能变走,这可不好。”
“那你可得多努力一些了。”
“是啊……”以后会有特别特别多的时间去努力的。
猛一瞬,朔夜颇为惊慌。她想上前擦掉桐笙突然落出的泪,桐笙却拿开她的手,扣着她的脑袋便吻住了她的唇。
你可是得知我将要轮回,是吗?
桐笙哭得厉害,朔夜强行将给她抱住,不许她乱动。桐笙哭着,哭着又说:“今生分离若是永别,你会在某一世突然记起我吗?”
“今日即使要我去过奈何桥,我也定不会饮那孟婆汤。我怎么能够忘了你?”
浸骨的痛,痛得话语也要滴出血泪了。然而,她们十分清楚——有些事情不可能避免,根本不是她们的意志所能改变。由是那样痛,无法转移,无法消逝。
天要塌了,如果要死,真希望一起埋葬于此。可是她们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桐笙能够找到转世后的朔夜,只要足足一百世,她便能得到师父认可,能与朔夜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然而,一世廿四年,就算每一次都能找到朔夜,那样也需要花上两千余年时间,何况桐笙并不知以后能去何处找寻……
总是有些事未讲清楚,可那是什么?
夜里,桐笙跨坐在朔夜身上,她点着灯,为着能将朔夜看得清楚,朔夜手腕上的月牙教她犹是喜欢。
“我又何尝不爱你这片梧桐?你的名,你的印记都可算是我给你的,我如何能不喜爱?”朔夜脸上挂着浅笑,伸手撩开桐笙得衣襟,指尖摩挲那靠近肩头得梧桐叶。有些好笑的是,明明是她给的一切,她还从未这般细心地看过她这片红色的“梧桐”。
指尖触弄出难耐的痒,那岂是搔挠可以止住的?桐笙捉着朔夜的手,细吻缱绻。朔夜被她吻得脸红,一阵莫名的心跳催着她突然坐起拥着桐笙亲吻。一下子,本就被撩开的衣裳再挂不住,落了下去。桐笙几乎没遮挡地呈现朔夜眼前。
屋里一阵安静,而后桐笙想着将衣裳拉起来,朔夜竟制止了这一动作。或许她认为果实已然成熟,享用也是理所当然。何况那片红叶随桐笙的气息飘得妖娆,朔夜已然覆上双唇,点点啄啄。
有多少缠绵?岂能以有意的语句形容?她是欢愉的,她亦沉溺欢愉中。夜太长了,哪怕她们能相聚的时间太短。
至今才完全坦诚相见其实并不算晚,起码此时她们真的明白彼此的心意。于是将自己交由她,有何不可?
可是,总有一些事还未讲清楚……
夜很深,深得一不小心便要开始泛白了。
桐笙小心吻了熟睡的朔夜,而后起身下床,披着衣裳独自走到了阿九坟前。
此时除了阿九以外,或许只有林间偶偶才来的一阵风才会听见桐笙说着自己的痛苦——她哪里希望长生?
当时雨问起桐笙如何选择,桐笙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说她愿长生,这样的答案是时雨满意的。使时雨难过的是,她得知了桐笙恳求她无论如何要说服朔夜去轮回的原因。
桐笙经过的死别少了?不,那样的切肤之痛太多,太痛。无论是兄长与小妹的离世,或是阿九的死都让她感到绝望,更何况她一心想要与之相守终生的人要去轮回?她当真再受不了心爱的人再离她而去。
与其分离,她更愿与朔夜共赴黄泉。然而师父留了一线希望给她,为着那“终有一日”的好结果,她开始舍不得丢了性命。她必须长生。
正是因为深知死别的痛苦,桐笙才不愿让朔夜去承担。去轮回,一旦过了那座桥,饮了那碗水,谁人还记得前世恩怨?不苦、不苦……
然而,终于再回到山上的时候,当桐笙服下那名为“长生”的药之后,时雨十分失望地叹息着摇头。之后桐笙才知道,原来那名为“长生”的药分明早已被朔夜掉了包。
她可是听见了她对阿九说的话?一定如此!她竟骗她选择了轮回,自己背负了长世的记忆。
朔夜被时雨留下了,桐笙独自走出香坛。那一刻,桐笙仿佛被人抽了魂一般,无力行至庄园外,才过大门便再撑不住,跪在地上。
明明她决心承受长生之苦,明明她终于能保护一直保护她的朔夜……
“假设轮回的是你,待你初次转世我便能将你带回。然而你却选了长生。”时雨的失望来自朔夜的抉择,她甚至可怜起了一心为朔夜着想的桐笙。
“这不正是我应当‘长生’的理由吗?”时至今日,朔夜已不再顾忌什么。“我若轮回,来世你便将我带回山上。我不记得前世任何事情,那么笙儿会怎样?她岂不是要在世上苦苦寻我而不得?”
正因为想到这点,加上凌晨听见桐笙对阿九说的话,朔夜怎能再坚持认为自己轮回是正确的选择?今日,不论师父对她会有多么失望,她都不会再退让。她将长生,用生命里所有的时间去寻找笙儿。
劫数。
时雨自知阻止不了。
朔夜向师父叩首,算是好好辞行。一百世,总有一天她会昂首挺胸带着笙儿一起回到翠云山,站在师父面前。
离开香坛,朔夜疾步去找桐笙。另一边莺时知道今日她姐姐就要下山了,若是别离,或许再见不易,于是她追着朔夜的脚步到了大门处。正要去到那两人身边,莺时却站住了脚。她看见桐笙在哭,跪在地上仿佛再也无法坚强站起来一样。
朔夜走到桐笙面前,用手抬起她的脸。她怜爱她,却深知此时自己安慰不了任何。那便给她一些希望吧,哪怕那样的希望教人更加绝望。
“待你入了轮回,便不会再记得这刻骨的痛。一百世不过转瞬就过去,你要信我,我们终究会在一起。”
那些眼泪就似脱串的珠子一般忙忙滚落,唯恐落后。因为泪水,桐笙甚至看不清朔夜的样子。她在怪朔夜,真是发自内心在责怪,然而木已成舟,她无能为力。到头来她还是恨自己无力保护自己心爱的人……
一百世。
多么残忍的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部分完结
☆、归零
当一只黑色的鸟飞落在窗台喳喳叫腾时,朔夜才从梦里醒来。天有些热了,她掀开搭在身上的薄毯昏沉沉地坐起来。长发懒散垂着,她揉了揉额头,仍十分恍惚,或许脑中是空白的,于是又无力地倒了回去。
为何近来总梦见过往的事?流落人世间的日子、曾与桐笙重逢的日子,它们统统凑在这段时间出现在朔夜梦里。
初次寻到桐笙时,她在庭院中打着秋千。一个男子陪在她身边,而她玩的疯了些,脸颊微红,笑颜万分灿烂,笑声也似银铃一般。
“那是她兄长。”领着朔夜去见桐笙的人如此说。
二八年,朔夜再见到桐笙,她几乎要冲上前将桐笙箍在怀里,再也不放开。然而她却半遮面,垂着眼眸,害怕滚烫的思念落出来被人瞧见。
离开翠云山的两年后,桐笙的状态显得糟糕,大夫瞧过却只能摇头摆手。突然有一日谷雨来了,她说极北寒天雪地中有一种树,取其汁液为药,可解桐笙体内毒素。她劝朔夜去寻,她道那是仅有的希望。朔夜天真,欣然前往。谁想莫说那种树,即便谷雨所说的地方也未知在何方。
返回家中,桐笙早已不在。再之后,她才知那竟是桐笙央求谷雨前来欺骗。桐笙早知自己时日不多,她不想朔夜亲眼看着自己离开。
在世上,朔夜仿佛孤魂。无亲无故,丝毫不知要去何处寻找桐笙。寻得百世,说来当真轻巧极了,然而眼下却才不足十年。
长盈找过朔夜,请她回去山上,若她愿意向师父道歉,她与笙儿仍能是师父的好徒儿。然而朔夜只字未应,转身离开。长盈恼怒得很,扬言再不会帮她任何,由是那之后再未想过寻找她。
终于十六载,莺时寻到她,与她说笙儿投胎一户殷实人家,父母兄长对她极为疼爱。如今正那户人家正要为她寻觅一位闺塾师,若朔夜愿意,自然有办法得来这差事。
得此消息,朔夜感激涕零,她速速赶去“得来”这份差事,成了桐笙的老师。那一日桐笙望着她,狐疑一句“你年轻如此,何以教我?”
朔夜答道:“倾我所能。”
“好。”只简短一字,桐笙却欣然拜见了这位“先生”。
“先生”,这个称呼实在有趣。
倒回床上后朔夜清醒不少,窗台那只鸟儿叫个不停,朔夜便无语地下了床,懒洋洋地撩着长发走到窗边将它接到手里。
“才大清早,你瞎闹什么?”朔夜抱怨着,却又用指腹摸着那些黑色羽毛。她是在庆幸自己被吵醒,不然这一场垮了几百年的梦该何时才能结束?
梳洗整理后,朔夜到院子里坐着。有人给她送来一壶茶,她笑着让他坐下,说:“今日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