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
“如何不会?”莺时反问:“我们向来知道仙人都是舍了七情六欲的,那么为何师父今日会爆出这番脾气?以我们上山这些年对师父的了解而言,比起仙人,难道你不以为她更似一个道行高深的凡人?”
“休要胡言!”朔夜轻贺住她,倒没有责怪的意思,不过不希望师父被人议论罢了。但莺时这般说了,细想先才所见师父大发雷霆的模样,朔夜竟觉得有些可怕。若真如莺时所讲,一旦师父知道她与笙儿的事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一晚上,朔夜并没有下山,应当说是她与桐笙都不好再单独回到竹屋去。师父的事情一直教她很心烦,桐笙瞧着她也不敢多嘴劝说,只听她偶尔沉吟,却不知她究竟想着怎样的解决法子。
几天后长盈找到时雨,朔夜前去将她接回翠云山。而后时雨遣开所有人,独将朔夜留了下来。不知何时开始,朔夜觉得思绪混乱起来,她好似已经听不明白师父的话。她不知道师父背负了怎样的事情,可是那件事情让师父对她的期望越来越深,甚至她也开始觉得自己背负了什么不可推开的东西。
为何要成仙?如果时雨讲不出明确的理由,朔夜真的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必须成仙。她该多么痛苦,如母亲一般的师父不停在耳边诉说着对她的期望,她是师父唯一的希望。她必须成仙,否则师父的所有心血与希望都将付之东流。可是成仙必定断情,她哪里舍得桐笙?
难以启齿的言语梗在喉间,朔夜根本不敢直视自己的师父,于是垂着头,久久的,快要掉出泪来了。时雨见了惊讶至极,忙问:“你这是作何?”
朔夜着急地摇头,半天也想不出理由,不得已谎称身体不适,向时雨请退。时雨许她离开,而她走后不久,时雨又想起忘了一些要紧事,遂与别人问了朔夜去向,正好晚了半刻时间走到桐笙房外。
朔夜想起一种假设,假设自己像谷雨那样难道不好吗?与师父比起来,谷雨大概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可是师父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她需要朔夜成仙,而非一个道行极为高深的凡人。
在屋里,朔夜兀自坐着沉思,终于与桐笙讲:“东土大国,渤海之东有壑深且无底,名曰‘归墟’,那里本有五座仙山,后沉没两座,如今剩得三座。倘若我与师父讲愿意去寻仙山,向神仙求道,师父必定高兴。届时你随我去……”
听闻朔夜一番奇想,桐笙蹙眉问她:“而后呢?”
“仙山岂是这般容易寻找?待我二人离开翠云山,或许一二十年不归也是理所当然。然而在外自由,不必担心太多。”
多么天真的人?诚然、桐笙无法附和朔夜这等想法。然而朔夜认为这法子多少可行,至少她能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必面对师父对她的期望。
“但你终究逃不开抉择。”桐笙只一句话则使朔夜受到重创,朔夜仍然努力替自己的想法辩解,可是说到最后,她甚至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朔夜沮丧极了,桐笙几乎快要怜悯她。她是努力着解决最难的问题,却总是不自觉选择了逃避面对的法子。由是她的努力总会白费,她总是如此进退不得。
“你仍有许多时间可以细细思量如何解决问题,毕竟一两日之内你也无法登入仙界,何况你根本无心成仙。你不愿做的事情,无人可逼迫你。而你要做的是——明白你想要做什么。”说完,桐笙抱了抱朔夜,又道:“我去烧些水替你冲一壶茶。”
朔夜点了头,看着桐笙提了桌上茶壶离开。谁知桐笙拉开房门,霎时间脸色青。而朔夜看清了门外的人,即时吓得浑身战栗,惶恐无措。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无望
“不好了!”素鲤找遍庄园,终于在后门半里外的田地里找到正在和两个大婶一道收菜的长盈。看见长盈和大婶说笑,一点不知事情紧急,素鲤便闹心地将她拉到一旁,附耳急道:“笙儿被师父遣到竹屋去了,师父甚至给竹屋设了结界,此后除了曲水能在三餐时进入竹屋给她送饭之外,其他人连竹屋在哪都不会知道。”
长盈惊愕极了,忙问:“发生何事了?”
“不知,师父让曲水遣送笙儿到竹屋,大师姐则被师父带到香坛,其他姐妹现下都在香坛外候着。我看莺时在那焦急不安,似乎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莫不是笙儿又做了什么耽误朔夜成仙的事?长盈不禁这般想,便匆匆随素鲤赶到香坛去找莺时。谁知她向莺时问起,莺时深深提了一口气,欲说,却哪里有办法道出什么?总不能叫她告诉所有人自己姐姐和笙儿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如今东窗事发,师父正要决定怎样处罚他们!
面对一个甘愿沉默的人,守在香坛外的几个姑娘也只能干着急。另一面,走在下山路上的桐笙时时不住止步回望。她这般频频止步当然拖延了到达竹屋的时辰,曲水终于还是开口问她:“你这般不舍,我思前想后也寻不到个缘由。究竟何事闹了这般阵仗?你不说,要我们如何帮你?”
曲水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想下山去为自己的小食仓补给一些东西,出门却瞧见桐笙似个木偶一般立在师父面前,又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成了遣送笙儿下山的人?
桐笙耷着眉梢,已然是连足足的呼吸都无心汲取。朔夜与她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但或许她们谁都想不到今朝被拆散时竟然都找不到一星点应对的机会。
想起自己打开房门时看见的师父,分明没有过多表情,却让桐笙感到生来从未有过的畏惧。师父带着朔夜离去,走时朔夜回首看她,她想追上前的欲望却被曲水打断。曲水问她:可是想再也见不到朔夜了?
桐笙无语相对,自是明白曲水话语所指。
终于走到竹屋,当曲水将要离去,桐笙才向她请求,希望她每日都能带来一些朔夜的消息。曲水无法明白今日这些事都有怎样的关联,她只知道桐笙只字不肯说明,她当真是无能为力了。
在香坛,外面的人将压力施给莺时,殿内朔夜跪在地上,正试图与师父解释,但不管怎样说,似乎道理都不在她这边,师父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再见笙儿。
“师父……”朔夜双目热泪向时雨磕头,哽咽道:“一直对您隐瞒此事是徒儿不好,辜负师父多年来的期望更是徒儿的不对,可是这一切并非笙儿的过错,师父何必要为难她,将她遣至竹屋?”
“她无过?”时雨反问:“此前丧于你手的人命是为了谁?让你胆敢欺骗师尊的人是谁?如今你一心不向仙路,甘愿沉沦情爱的人又是谁?你一生大好前程就要为一个笙儿毁去,教我如何不恼?早时我便与你讲过,帮她、教他是好事,可你不能误了自己,如今你二人倒是结伴堕落,如何对得起我多年教诲?”
万言难表心中情,何况朔夜无法与一个无情的仙人说“情”。幸在时雨是仙,不如凡人一般恼怒时要火冒三丈高。由是她还能说些什么来使时雨喜怒,她还有一些辩说的机会。
“师父可是忘了,是您说过我要历尽情劫才能成仙。要历劫,首先要有情,而我有情,这难道不是好事?”
是了,朔夜这话并没问题,既要历劫,如今她有了情又有何不对?到底是时雨太介意一些往事,以致稍有些过激了。
可想一想,时雨终还是觉得自己这大徒弟与以往多有不同,于是问她:“既然你是如此想,又为何非要瞒着我?你若早些与我说起此事,哪有今日这误会?”
朔夜再次叩头,道:“再是情劫,可我终究是动了情,而师父向来望我成仙,这事我如何敢讲?何况,笙儿是女子……从发现自己的感情开始,徒儿终日不得宽心,一面不知要如何达成师父心愿,一面也不愿辜负笙儿。至今日,徒儿仍未知道日后如何才好,又要如何与师父说?”
“胡说!”时雨突然调转话锋,愣是将朔夜吓了一跳。“你若真心想要达成我的心愿,先才怎会与笙儿提议要远行,甚至不归?你前后说话如此矛盾,叫我如何信你?”
“师父……”
“无需再狡辩了,我且问你,你与笙儿之事始于何时?”
朔夜低下头,几番咬唇后才答:“大概情愫早在笙儿下山报仇之前就已存在。”
“那么,是你先有情,还是她先有情?”
“或许……两者都是。”
好一阵沉思,怎么就叫做“两者都是”?倘若真是如此,那么桐笙杀人回山后与她说的那番希望成仙的话,岂不就是在骗她?
从来知道笙儿并非一个乖巧的徒弟,时雨却未料想这徒儿是如此一个有心机的人,竟能拿捏着她希望门下弟子成仙的想法来骗取了那时候的原谅。收了这样一个徒弟,当真不是幸事。
忽而时雨勾起嘴角,冷言笑叹:“好一个笙儿……”
朔夜不解,正欲询问,又听时雨说:“即日起,你必须在此处反省悔过,没我允许不得离开。至于笙儿,你与她不得再相见了。”